少女時代的林蔓茜, 是一個很喜歡看日係漫畫的姑娘。
每一部漫畫, 熱血的也好,少女的也好, 甚至是那種治愈係的旅行吃飯係列, 都在給她傳達一個思想:
你要學會體諒彆人。
眼睛看見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
林蔓茜信了。
所以在林夏夏和她閨蜜走在一起,而男朋友好端端地忽然提出分手去追求林夏夏時,她深吸一口氣, 忍住內心小女生的所有任性和偏見,希望能夠“客觀”地、“設身處地”地去理解彆人。
但是越強迫自己去理解, 心中的傷痛就越大, 好像全世界都沒有錯,一切悲劇都不過是自作自受自作孽。
她甚至還深深地厭棄過自己,為什麼表麵上高舉“同性無罪”的正義大旗, 但真正在現實生活中,看見自己的好朋友和堂妹談戀愛, 卻依舊還是無法接受,恨不得她們立刻分手。
某一天做數學題,她寫著寫著,回過神來時, 就看見答題區域裡寫著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林夏夏死掉就好了。
一瞬間, 震驚和恐慌布遍了整個腦海,她拿過修正帶,仿佛病態一般, 一層又一層地往那句話上塗上厚厚的白條。
在那個時候她的心中,她們都是光明的、無罪的,而自己卻是陰暗的,自私的。
“兩麵三刀,說一套做一套,虛偽的要命。惡心。”
——這是她在日記裡,對自己的評價。
高中後半個階段,林蔓茜摒棄一切雜念,努力學習,準備藝考,看上去對未來充滿了規劃和期望。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每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都會躲在床上,偷偷拽著窗簾哭,壓抑著聲音不敢讓父母聽見。
那種焦慮和自我厭惡埋藏在心中,永遠無法排解。
又不至於徹底爆發,隻是悄然潛遊在心底。
直到周菁離開學校的那個下午。
林蔓茜知道她沒有偷東西,是因為之前一個中午,她去食堂吃飯,結果走到一半發現自己忘記帶飯卡了,隻能跑回教學樓拿。
結果她剛走到樓梯口,就遇見了同樣沒去食堂的初靜,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很慌張地鑽進了林夏夏的班裡。
她的神情太過慌亂和異樣,異樣到連早已跟她分道揚鑣的林蔓茜都沒忍住,站在樓梯口沒動彈,想要看看她到底要乾嘛。
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巧,仿佛是老天爺特意讓她看見的一樣。
樓梯口的角度,正對著林夏夏班級靠後門的最後一個位置,林蔓茜的視角,正對著把手上的東西塞進那個桌洞裡的初靜。
初靜放完東西回身,一回頭,正正好和樓梯口的女生對上了視線。
她一個激靈,還撞上了旁邊的椅子,差點沒摔在地上。
林蔓茜直覺有什麼不對勁。
卻又一時無法想到初靜這樣做的原因,蹙蹙眉,最終還是移開視線,抬腳上樓,回自己教室拿校園卡。
——然後當天下午,周菁被退學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年紀。
據說,三班的林夏夏丟了很貴的一隻表和錢包,班主任喊大家都幫忙四處找一找時,周菁的同桌發現周菁在悄悄往桌板內藏著什麼東西。
等她去上廁所後,打開桌板一看,就發現裡麵躺著的一盒香煙、一個錢包,還有一隻手表。
她舉報給了老師,周菁就被帶進了年級辦公室裡。
那天下午的空氣灼熱的要命,就算她的位置正對著空調口,林蔓茜還是不停地在冒冷汗。
她聽見女生絕望又憤怒的哭喊聲,
“煙是我的,但是我沒偷東西,我沒偷!”
“我沒偷!我沒偷!我是窮,但是我不會偷!我就是沒偷!”
後來.......
後來是怎麼樣呢。
後來初靜過來求她,說東西是她“拿”的,當時鬼迷心竅了,後來意識到不對,想還給林夏夏,但是林夏夏的桌子已經上了鎖,她放不回去,隻能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塞進去,她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麼大。
她拽著她的校服袖子,淚水漣漣,
“茜茜,求你了,是我不好,我知道錯了,求你看著我們這麼多年朋友的份上,就假裝沒看見好不好?我爸爸媽媽要是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的,我媽媽身體不好,你也知道,她一向把你當成第二個女兒看,你一定也不希望她難過,對不對?”
........
林蔓茜最終妥協了。
因為她不是犯罪的人,她隻是一個旁觀者,她隻要靜靜地站在一邊不說話就可以,她沒有促成任何事情,就算周菁被退學了,也跟她沒有絲毫關係。
她隻是在劊子手的刀落向冤犯時,一個在菜市口觀看並順手扔了個雞蛋然後哈哈大笑的觀眾而已。
——她這樣告訴自己。
高考結束之後,林蔓茜在小姨家住了一個多月,小姨看出她的狀態十分不對勁,千說百說,帶著她去看了心理醫生。
診斷書上寫,她是重度抑鬱和中度焦慮,需要定期服藥,同時進行心理疏導。
她看著紙上那幾行字,嗤笑了一聲,說這是什麼玩意兒,就把診斷書扔進垃圾桶。
然後過了三分鐘,又默默彎下腰撿回來,撲到小姨懷裡,嚎啕大哭。
她說,那個醫生是騙錢的吧,我好好的,非說我有病。
她說,小姨,我覺得自己太糟糕了,又壞又自私,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惡心的人。
她說,哎呦小姨,我怎麼那麼難受啊。
......
後來上大學,離開了壓抑的家庭環境,在藥物作用和心理醫生的疏導下,林蔓茜的抑鬱症其實已經基本治愈。
最起碼大部分時候,她都能笑著麵對所有挫折與磨難,醫生也告訴她,她可以停藥了。
後來,抑鬱症漸漸成為一種“網紅病”,好多藝人甚至把這個當成一個賣點時,她反而越來越羞於啟齒,不願意告訴彆人,她曾經也是一個間歇性的悲觀主義者。
外表笑的燦爛,卻沒有人看得見她內心曾經的千瘡百孔。
在她心裡,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真正地、完全地愛自己,沒有一個人是最愛自己,沒有一個人可以接納那個真實的,自私的,悲觀的林蔓茜。
除了裴一。
最開始的時候,林蔓茜也以為,裴一喜歡自己,是喜歡平時不發病時,那個樂觀又正能量的林蔓茜。
所以當初沒有答應和他交往,有那麼一部分原因,也是顧慮到這個。
但是某一天,他看著她,忽然就對自己說,茜茜,不開心的時候,就大大方方哭一場,最起碼在我麵前,你不用勉強自己笑。
她怔住,然後彎起唇,我沒有不開心啊。
但是你現在很難受。
他望著她的眼睛,語氣溫柔地就像一片羽毛,沒關係,你可以撲在我懷裡,痛痛快快哭一場,然後我們去打遊戲。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不傷害自己,不勉強自己,我都支持你。”
“茜茜,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你都要相信,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這個世界活著的人裡,我最愛你。”
時隔好多好多年。
這個世界觀成熟又包容的男人,再一次教會了她,應該怎麼樣去愛,怎麼樣被愛。
就算有時候發生一些小矛盾甚至吵架,他都永遠不會因為情緒,而肆意地無端發泄,說出任何真正傷人的話做出任何真正傷人的行為。
給了她充足的安全感。
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