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2 / 2)

歡喜記 石頭與水 10784 字 5個月前

待得晚上擦黑,淩二姐才眉開眼笑的回來,淩大太太問她,“可是舍得家來了?”

“怎麼舍不得回來,過年難免忙了些。”淩二姐笑問,“娘,還有吃的沒?我還沒吃飯呢。”

“這麼晚還沒吃飯?”淩大太太連忙叫丫環去端給淩二姐預留的晚飯出來,淩二姐洗了手,慢調斯理的吃起飯來。淩大太太道,“以後再去,身上帶幾塊點心,餓了好墊補一二。”

淩二姐笑,“娘快彆說了,笑都笑死人了,哪裡有上工帶點心的。再說,鋪子裡一直忙,也沒空吃點心。有一回我帶了幾蕃薯去烤!放爐台上就忘了,等想起來,早烤成糊巴蛋了!”淩二姐說著自己就笑了起來,惹得淩大太太、淩大舅也笑了。

待用過晚飯,淩二姐跟淩大舅要了些紙,回自己屋裡練字了。

淩四姐也略識幾個字,隻是寫得不怎麼樣,見淩二姐如今天天練字,淩四姐問,“二姐,你這真是要發奮了啊!”她姐是與以前不同了,如今趙長卿每月給淩二姐一兩銀子,淩二姐拿到第一個月工錢的時候,高興的給家裡買了八樣果子,又給淩四姐買了支絹花兒,結果,一下子花個精光。但,淩二姐就是與以前不同了,淩四姐不大說得上來。譬如,以往淩二姐無非的翻書打發時間,其實字也認不大全,淩二姐向來是跳著看,連帶猜字,看得懂看不懂的就瞎看,從未這樣正爾八經的晚上習過字。

淩二姐笑,“以前小時候零星學過幾個字,後來爹爹有空也教過咱們一些,也不過認得千把字,寫得也不成。如今有空練練也好,識字可是一門大學問,鋪子裡那許多的藥材,有些名兒我都認不全,哪裡好說是在藥鋪子裡乾活的?你有空也多寫一寫,以後管家理事,起碼賬要會記啊。”

淩四姐一笑,半支著頭隻管認真的看姐姐習字,不覺便失了神。

淩大太太與淩大舅商量,“平安寺的香火是最靈的,趕明兒年禮收拾好了,咱們一並給妹妹送去,我跟妹妹商量商量,要不去平安寺捐一筆香火銀子,給二姐兒和卿丫頭燒幾柱高香。”

淩大舅悶聲道,“求姻緣,該去月老祠燒吧。”

淩大太太想一想,“這也是。”又歎氣,“你說咱家是哪兒風水不對還是怎的?咱們家的閨女,不敢說千好萬好,也都是再正經不過的閨女,怎麼總這樣不順呢。連帶著卿丫頭,簡直就是飛來橫禍。”淩二太太去廟裡的事,淩大太太半分不同情她。隻是礙於淩騰,平日間不說罷了。

淩大太太歎氣,殊不知淩氏也想歎氣,過了臘八,一家子去朱家送年禮。袁氏就與淩氏打聽,“有位許舉人,妹妹認不認得?”

“許舉人?”淩氏認識的許舉人不多,唯有個殺千刀的許渙罷了。隻是好端端的,袁氏怎麼倒打聽起許渙來。

袁氏笑,“說來阿慶同許舉人在官學也是同窗,上回他們還一道去府城秋闈,結果隻有人家許舉人榜上有名。我問了阿慶,許舉人才學是極好的。隻是有一樣,聽說先前跟姑家表妹有了親事,不知何事和離了?有人跟咱們曦姐兒說親,說的就是這位許舉人。我打聽了,先前許舉人娶的就是妹妹娘家大哥家的閨女,若跟彆人打聽不知能不能打聽個實在,還請妹妹如實相告呢。”

淩氏原不喜在外說人是非,可袁氏問到她跟前,淩二姐畢竟是淩氏的親外甥女,何況許渙薄情寡義,很令人惱怒,淩氏便將許渙做的那些個混賬事一五一十的同袁氏說了。

淩氏回家後還惡狠狠道,“這麼快就搭上了朱家,想得倒美!”

趙長卿笑,“母親何必為這個生氣,要我說,曦姐姐這親事,十之八\\九了。”

“不能吧,我都把許渙的事說出去了。”

趙長卿接過白婆子手中的溫茶遞給淩氏,自己另取一盞,呷一口道,“袁大伯娘又不是曦姐姐親生母親,許渙卻是年輕的舉人,說是前頭和離過,自身條件在那兒擺著,家資功名都不錯。若是給玲姐姐說親,袁大伯娘定是不樂意。可是曦姐姐就差一頭了,何況,母親說的許渙的壞處,無非就是薄情好色,這在男人裡見得多了,有多少像我爹爹這樣的。再者說,曦姐姐那樣貌美的人,不怕拴不住許渙的心。就是栓不住,於袁大伯娘也沒什麼損失。”

淩氏長歎,“這些大戶人家,說是富貴,卻是沒有一條心過日子的,不是你算計我,就是我應付你,有什麼趣味?就是你袁大伯娘不為你曦姐姐考慮,將心比心,哪個做女人的真能一心一意的為妾室的孩子謀劃呢?這原也怪不得她。”

果不其然,許朱兩家年前便定下了親事,換了庚帖,年後正月下定,三月便成了親。至於許渙本人的性情,袁氏既沒瞞著也沒粉飾,如實跟丈夫朱明堂說的,“前頭跟淩氏女和離是因著許舉人在外置了外宅,又不大親近淩氏女,我聽長卿她娘說,許舉人約摸有些喜好顏色。”

朱明堂不以為然,“男子漢大丈夫,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何況許舉人前程似錦。難道男人置個外宅,女人便哭天喊地的和離?這樣的女人,誰都消受不了。”便允了親事。

袁氏再沒多說,便道,“那我就給曦姐兒預備嫁妝了,她叫我一聲母親,除了官中的一份,我也有些私房給她。“

朱明堂深覺袁氏賢惠,很是讚了袁氏幾句。說了回朱曦的親事,夫妻二人早早歇了。

至於許家,許渙的親事自然是許大太太操持,許大太太再三叮嚀,“你再不好生過日子,我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因淩二姐的事,許渙也沉穩了一些,連忙道,“娘放心,兒子再不會的。”

許大太太歎口氣,“去看看你的新房吧。”說是要把兒子分家出去,成親起碼要在家成的。

許家正忙於許渙再婚,淩二姐去藥材行買藥材,正扛著一包黃連自藥行出來,聽到有人喚她,回頭一見,竟是許大老爺。淩二姐笑著過去,“舅舅,你怎麼在這兒?”

許大老爺身邊自有親隨,親隨連忙過去接了淩二姐手裡的藥材包。許大老爺問,“你買藥材?”他並不知淩二姐在外頭做工的事。

“鋪子裡都在忙,我閒了,就過來取回去,晚上還要分撿出來。”淩二姐問,“舅舅這是要去哪兒?”

許大老爺看淩二姐一身尋常布衣,人也消瘦許多,微覺心酸,笑道,“傻孩子,這就是咱家的藥材行,你竟然不知道。”

“原來是舅舅的藥行,卿妹妹和蘇先生都誇舅舅藥行裡的藥實惠呢。”淩二姐笑,“這黃連我也看了,的確成色極好。”

許大老爺一聽就知道淩二姐是在為哪家鋪子取藥材,吩咐親隨,“你替表姑娘把藥送去三仁藥鋪。”對淩二姐道,“好久沒見你了,進來坐坐,也叫夥計們認認你。”

淩二姐有些猶豫,道,“我穿的也不像樣,怪不好意思的。”倒是給舅舅丟人。

許大老爺溫聲道,“我剛倒騰藥材時,還不如你現在。那會兒哪裡有錢置衣衫,恨不能把家裡的鍋都當了湊銀子。”

淩二姐本就是個心寬的人,一笑就隨許大老爺進去了。

淩二姐嫁給許渙四五年,許家有什麼產業她是真不清楚。大掌櫃先前不知這位竟是表姑娘,連忙道歉,淩二姐笑,“我家親戚多,表姑娘堂姑娘多的是,我根本不知道這是舅舅的產業,又沒對大掌櫃提起,怎能怪您呢。您這樣客氣,我心裡過意不去。看大掌櫃的年紀跟我家裡父親差不多,不嫌棄的話,我叫您一聲叔,以後您多指點我就是。”

大掌櫃心下想,這位表姑娘倒是脾性不錯,笑,“生受表姑娘了,以後表姑娘要什麼,隻管差人來說一聲,我叫夥計給您送去。”

淩二姐笑,“我們藥鋪小,要的藥材量也少,哪裡用得著藥行的夥計送,他們也都忙,我過來一趟,隻當是煆煉身體了。”

許大老爺道,“三仁藥鋪不是外人,以後給他們按大藥鋪的價錢算。”

大掌櫃連忙應了,說了兩句便識趣了退下了。許大老爺方問,“你現在在三仁藥鋪做事麼?我險忘了,趙家姑娘是你姑家表妹。”

淩二姐笑,“舅舅彆多心,我母親原是舍不得我出去做事,怕我辛苦,其實我家哪裡差我這幾兩銀子。我是在家呆得煩了,正好卿妹妹開藥鋪子,我想著,我雖沒濟世活人的本事,過去幫著做些瑣事也好。好在卿妹妹、蘇先生肯教我,我學了這幾個月,也漸漸能做些小事了。我看舅舅憔悴許多,舅舅凡事還須想開一些,我在舅舅家,不缺吃不少穿。彆的媳婦進門,哪個不用在婆婆身邊立規矩?舅母疼我,從沒叫我立個規矩,兩個嫂子也對我頗多照顧。我聽說表兄要成親了,以前是真恨他,想著他變心變得這樣快,如今我已是想通了。我們彆扭著,雖不往外說,長輩們難道沒感覺麼?照樣是為我們著急,反是誤人誤己。現今分開,做不成兒媳婦,我照樣是舅舅的外甥女。舅舅還這樣照顧我,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就是表兄,我是個平庸的人,書也沒念過幾本,往日間與表兄說話也說不到成塊兒。先時,我是不知道離了舅舅家往哪兒去,就悶不吭氣的賴了好幾年。現今出來了,才明白,人都有一雙手,我雖不算聰明,隻要肯吃苦,其實自己也能掙口飯吃。”

許大老爺側耳細聽淩二姐說話,不覺微笑。他是白手起家的人,他看儘人間世態,他明白如淩二姐這樣的和離的女人要有何等的勇氣才會出門做工,他更加欣賞淩二姐罕有的胸襟與氣度。可是,許大老爺笑著笑著,卻忽而滾下淚來。

淩二姐頓時手足無措,她原是想勸一勸許大老爺,不想倒惹得許大老爺傷心,連忙拿出帕子給許大老爺擦眼淚,勸道,“舅舅彆這樣,我是想舅舅寬一寬心,都是我不會說話,倒惹得舅舅傷感起來了。”

許大老爺掩淚強笑,“舅舅哪裡是傷感,舅舅是為你高興。你這樣寬厚,這樣有誌氣,將來定有福報的。”

我不是為你傷感,我是為我的兒子傷感,他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他失去了一個再也不能挽回的人。不知他將來是否追悔莫及。可是,我身為他的父親,我為他感到深切的遺憾與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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