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 / 2)

歡喜記 石頭與水 10324 字 2個月前

小紀賬房是個極機敏的人,尋常有了空時而拎了東西往三仁藥鋪走動,他倒不是對誰有意思,他是為了打探消息。

趙長卿雖不是什麼消息靈通之人,畢竟是在邊城土生土長,一些事情比起小紀賬房同林老板還是熟的。就是林家鋪子與街上那些地痞流氓握手言歡,也是趙長卿幫忙搭的線。倒不是趙長卿同那些人有多熟,主要是她武功驚人,在趙長卿當著一幫派小頭頭的麵把個銀錠子捏成花樣子後,這些街麵兒上的人見到她都客氣三分。再者,趙長卿是開藥鋪子的,這些人成日打打殺殺,沒少來她鋪子裡包紮。一來二去的,總混個麵熟。初時林老板生了招是惹非的美人臉,沒少被尋釁,林老板又不是輕易低頭的人,時常與街麵上的人衝突。後來知曉林老板竟與將軍府有些關係,這些街麵上的人也不想太得罪她,便想著找人說和說和,便尋了趙長卿做中人。就此,雙方把酒言歡,林家鋪子徹底太平。

因趙長卿心好,人也好說話,街坊小紀賬房便時不時的過來說話搞外交,順便打聽些消息之類。

見小紀賬房又拎了東西過來,趙長卿笑,“我正要去謝你,怎麼你又帶這許多東西來?”上次淩四姐定親,鋪子裡隻有蘇先生和趙良棟,人手不夠時,還是去隔壁借了小紀賬房幫襯了一回。趙長卿方有此語。

小紀賬房笑,“又不是什麼貴重物什,我們家太太早上出門見有很好的紅果賣,多買了一些,叫我給你們送來。”

趙長卿笑接了,道,“多謝了。”

趙良棟道,“卿姐姐不用謝阿諾,他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又不知來跟你打聽什麼事兒了。”那啥,不知為什麼,趙良棟對於相貌教養舉止談吐皆佳的小紀賬房實無半點好感,常掖揄小紀賬房。

偏生小紀賬房的道行比趙良棟高了不是一星半點,聽趙良棟之語隻是一笑道,“趙兄弟實在聰慧過人,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思說中了,倒叫我不好張嘴了。”

趙良棟白他一眼,心說這小子真不知上輩子燒了什麼高香,竟得以去給林老板做賬房,真是好狗命!見姓紀的這般偌厚臉皮,趙良棟笑,“既不好張嘴,便莫張嘴了。”

小紀賬房取了身上斜挎的水囊,倒了些爐上溫著的薑絲水,見淩二姐正在一畔理帳,慢喝一口笑,“不好張嘴,也得張。”接著就跟趙長卿打聽起許渙來。

小紀賬房非常為難,道,“我們初來邊城時,總有些不知根底的人來搗亂,好在如今我家鋪子生意也穩當了,大家和和氣氣的做生意罷。近些天來,許家藥行的三爺常來買料子,有客上門,我們做生意的自然高興。隻是許三爺近些天時不時來打聽林姐姐的事,我若不說,他還惱怒,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小紀賬房臉上要是半點看不出有什麼“不知如何是好來”,他笑對趙長卿道,“林姐姐的脾氣,尋常做生意還好,總能應付著。唉,許三爺總是上門,言語間不大穩重,林姐姐如今還和氣著,不知以後如何呢?若哪一天林姐姐不高興,傷了許三爺的麵子,就不好了。我聽說趙大夫與許家藥行相熟……”

不待小紀賬房說完,趙長卿已打斷小紀賬房的話道,“你找錯人了。”許家的事,她才不樂意理會呢。許渙越倒黴越好。

還是淩二姐素來心寬,道,“我去跟大舅說一聲吧。”若不知道倒罷了,許渙是死是活與她不相乾,可憐的是許大老爺,那位林老板這短短數月便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邊城站穩腳跟,豈是好惹的。

淩二姐是管帳管庫的人,冬日天寒,堂屋的火燒得旺,暖和,她便也到堂屋來乾活理賬。

小紀賬房知淩二姐性子極好,見淩二姐這樣說,便道,“多謝二姐了。”

淩二姐笑,“這有什麼好謝的,我還得謝你能提前給我大舅提個醒兒。我大舅為人再好不過,我不忍氣看他這把年紀再為子孫之事勞心,理當跟他提一句。”

小紀賬房真是好意,他出門離家漂泊日久,頗經了些坎坷,早非隻憑意氣之人。人生在世,和氣生財,即便要發作,也要給人留一線才好。

趙長卿不應是因為趙長卿與許家無親無故,怎好去指責許渙私德之事,哪怕她好意提醒,也討人嫌的很。再者,在趙長卿看來,許渙完全自作自受。小紀賬房原也不是說給趙長卿聽的,他完全是意在沛公了。不出所料,淩二姐當真是良善心腸,二話沒說便一口應下。

待回了家,趙長卿私下同蘇先生道,“這小紀賬房年紀輕輕便寫得一手好字,為人也文雅,說話處理頗有章法,實不像尋常出身。”

蘇先生道,“這世上,有難言之隱太多,你隻要擺正尋常心就好,不要深究。”

趙長卿望著蘇先生一笑,“先生言之有理。”

蘇先生總覺著趙長卿這話有些意味深長,不過,她早修煉出來的麵皮,半點不覺異樣,道,“明年阿白也十六了,我想讓他試一試秀才試。”

趙長卿問,“是先生的意思,還是阿白的意思?”

蘇先生道,“他現在正憋著勁兒念書,肯定是想下場一試的,試一試也好。”蘇先生又道,“還得借小紀賬房一用。”

蘇先生買了幾樣果品,兩壇好酒,叫蘇白提著,帶著趙長卿一並去拜訪林老板。

時值傍晚,林老板正與小紀賬房對賬,見了街坊上門,林老板忙起身相迎,笑,“貴客臨門,不勝榮幸。”

大家互見了禮,趙長卿笑,“早就想過來,就是一直見林姐姐鋪子裡生意忙,不好過來打擾。不知林姐姐同小紀賬房何時有空閒?”

林老板聰明無比,當下笑道,“看來這提著禮不是來找我,是來找阿諾的。”說著回頭瞥小紀賬房一眼。

小紀賬房頗是受寵若驚,“趙大夫有事吩咐就是,何須帶這許多東西。”

蘇先生笑,“貿昧上門,有事相求,小紀賬房無須推辭。”便道明了來意,“阿白明年想下場考一考秀才,我那點子墨水,教些雜學還罷了,正經科舉怕是不對路子。我看小紀賬房是個有學問的,想請你幫阿白看一看文章,指點一二。”

小紀賬房心裡頗多思量,笑,“其實我學問也有限的很。”

林老板瞟小紀賬房一眼,滿是懷疑的問蘇先生,“先生沒弄錯吧?你找阿諾幫阿白看文章?”上下打量紀諾一回,林老板聳聳肩,“他也就認得幾個字罷了,剛開始給我做帳房時,算盤都打不熟,連盤賬的本事都是我教他的,他能幫阿白看文章?阿白可是準秀才!”

這種被心上人蔑視的感覺喲……好在小紀賬房被林老板蔑視慣了的,很能適應一二。小紀賬房是個溫和性子,不動聲色的對蘇先生道,“以往在家鄉時,家父也曾指點過我的文章,隻是未曾考得一二功名便流落在外。不敢說指點,我畢竟長阿白兩歲,似阿白這樣有靈性的學子不多見了,我倒是想拜讀拜讀阿白的文章。”

林老板給小紀賬房酸得直捂腮幫子,趙長卿笑問,“林姐姐是不是嘴巴不舒服?”

林老板道,“給阿諾酸倒了牙。”

紀諾瞪林老板一眼,蘇白早有準備,見紀諾被林老板戲弄,忍了笑將袖中的文章奉上。紀諾徐徐展開,一目十行的看過,點點頭道,“已經頗有文采了。似你這等文章,便是在江南文萃之地考個秀才也不難的文采是天分,有文采的人,寫出的文章便極易感染人。你不缺文采,缺的是一些曆練。你的文章,中秀才易,若明年下場,案首不敢說,一個廩生定是有的。就是秋闈,也在兩可之間,若好生籌備,秋闈也能十拿九穩。磨煉幾年,憑你的天分與勤奮,春闈亦非難事。難的是,取得一個出眾的名次。”

蘇白道,“阿諾哥,我除了會念書,彆的就不大精通了。”

“會念書已經很了不起了。”紀諾一笑,他與三仁藥鋪是街坊,也稍稍了解蘇先生的人品。唯有蘇先生這樣的母親,方能養出蘇白這樣的孩子。有感於蘇先生人品,紀諾並不繞彎子,道,“我看你的文章,文采飛揚,內容也頗為翔實,已經很不錯。不過有一點,你破題借鑒了許多前人的觀點。古時聖人的話自是沒錯的,就是現在科舉的四書五經,照樣是聖人所著。你想要有出眾的名次,就要有過人的見解,然後以聖人之言為輔證,這才是最好的文章。再者,就是寫出合考官胃口的文章來,這個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林太太聽聞鄰居來訪,便備了桌不錯的席麵兒,邊城民風開放,何況兩家都是出來做生意的人,什麼男女大防之類就不必提了。於是團團坐了一席。

林太太是位頗為蒼老的婦人,自麵容上完全看不出是林老板的母親來,說句良心話,說她是林老板的太奶奶都有人信。當然,林太太為人極是溫和,這種想法隻是各人心中一過便罷了,沒人會對這個蒼老的婦人說什麼不好的話。尤其林太太好意備了酒水,趙長卿蘇先生蘇白均道了謝。

林太太心下歡喜,先勸了一回趙長卿蘇先生等人,又道,“阿諾,你喜歡的糖醋蘿卜,多吃一點。”

林老板道,“娘,隨便買些大白蘿卜放窖裡給這小子吃就成。這種細細的水蘿卜很貴的,一斤夠買一屋子大白蘿卜了,何必糟蹋?我又不喜歡吃蘿卜。”

林太太嗔道,“白蘿卜燉羊肉好吃,這個水蘿卜糖醋好吃。蘇大夫、趙大夫,彆介意啊,我們遼東人都是直言爽快的人,阿茜更是如此。她心腸好,就是嘴直,常得罪人,偏我又是個無能無才的,要不是有阿諾在前頭幫襯,我實在不放心。”

蘇白很知道為小紀賬房說話,道,“林大嬸,阿諾哥很有學問哪,要是阿諾哥科舉,肯定能考個功名出來。”

林太太驚喜道,“原來阿諾學問這麼好。”

蘇白笑,“是啊,反正比我強。”

林太太道,“阿諾,你這樣有本領,以後還是去考個功名吧。”

紀諾假假謙虛,“就是念過幾本書罷了。”或許是想到一些彆的事,紀諾並未多說,微微一笑將話茬開,“明年考秀才,後年正是秋舉之年。文章有不足是正常的,就是狀元榜眼的文章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你年紀小,莫因此就著急,慢慢調整就好。千萬彆因我一席話就大改了章法,那可就害了你。”

蘇白正色應了。

與林家告辭時,天降微雪。

林太太命小丫環找了三把傘來,道,“路上千萬小心些。”又道,“天晚了,阿諾,你穿上大衣裳送蘇先生他們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