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
自她唐突的邀請李掌櫃做調味粉的生意,展眼已是七年。
夏家接到中宮內侍傳諭，儘管隻是宣趙長卿進宮，如夏老太太等人都激動的了不得。
趙長卿一樣激動，激動過後又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就好像，有一件東西,你等了太久太久，當你觸手可及時,心裡的滋味兒反是淡了。
夏老太太已喜的不知東南西北,絮叨著,“唉喲，這得著緊的做兩身新鮮衣裙哪。咱們請帝都最好的裁縫,用最好的料子……去宮裡給皇後娘娘請安,這可不是小事，彆怕花錢，衣裳錢,我出！”
夏太太腦子還清楚些，道,“聽剛來的小公公說，明兒一早就要進宮的，這新作衣裳，也來不急啊。”
夏姑媽一拍大腿，“要不，差人去族兄家問問，族嫂是四品誥命，想是進過宮的。”
趙長卿沉一沉心緒，溫聲道，“老太太彆擔心，我有誥命的衣裳，去宮裡請安，穿禮服是再沒錯的。”
這倒是，人家趙長卿有誥命在身，儘管隻是個六品小誥命，在夏家，也是第一人了。夏姑媽顧不得羨慕嫉妒恨，忙著問，“侄媳婦，皇後娘娘叫你去宮裡，你知道是什麼事不？”
趙長卿笑，“皇後娘娘的意思，咱們如何能知呢。帝都公侯王爵、世族官宦之家不知凡幾，我就算有個誥命，也就是個芝麻大小的安人，連初一十五去宮裡給皇後娘娘請安的資格都不夠，再料不到突然進宮的事的。隻是我想著，看那傳諭內侍形容尚可，給的東西也收了，想來不是壞事。”
夏老太太懂不懂的，反正這裡沒人比趙長卿更懂了，她道，“要不還是讓人去你族伯家問一問，進宮要注意啥，咱心裡也有個譜兒。”
趙長卿向來不喜夏恭人的刻薄，笑道，“老太太放心吧，以前在邊城，我與相公也接過聖旨的。再說，相公初一十五大朝會，那還是麵見皇帝陛下的，也沒見相公怎麼著。”
夏老太太一想，對呀，自己孫子也官兒，還是見過皇帝老子的官兒。做好心裡建設，夏老太太這心裡就穩住了，道，“這也有理。唉，你這就回去歇著吧，今天啥也彆乾了，好生歇一歇，明早得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哪。”說到最後，夏老太太語氣高昂，好似要進宮的是她自己一般，頗為得意。
皇後娘娘一道口諭，趙長卿成了夏家的珍稀保護品種。中午吃飯時，夏老太太那邊差人給趙長卿送了兩個菜，這是趙長卿嫁入夏家破天荒頭一遭，趙長卿頗有些哭笑不得，勢利分明到夏老太太這個地步的人，倒也罕見。
夏太太喜上眉梢的跟丈夫絮叨，“我早就說媳婦旺家，果不其然，你想想，這得是多大的恩典哪。多少人活一輩子也見不到皇後娘娘一麵兒呢。”
夏老爺笑，“是啊。”夏老爺一樣高興，隻是參不透皇後宣趙長卿進宮的緣故。想著，不知何事入了皇後娘娘的眼，竟得此天大恩典，實屬祖上積德哪。
用過午飯，趙長卿下午去了趟蘇先生那裡，跟蘇先生打聽進宮的規矩。
蘇先生道，“一般五更天就要去宮門等著，過一時會有內宮接你的小太監出來。這時候給他個荷包，他便格外殷勤些。這些規矩沒什麼稀奇，你言行舉止都過關，隻管大大方方的去就是。”趙長卿是她一手教導出來的，這點把握，蘇先生還是有的。蘇先生將自己新來帝都知道的一些宮闈之事同趙長卿講了講，“鳳儀宮是中宮所在，陛下的第一位皇後是先太子生母，在陛下未登基時就過逝了。宋皇後是陛下六年前冊封了，三媒六聘自朱雀門入的宮。宋皇後嫁陛下是二嫁，她初嫁嫁的是太後母族承恩公的次子，算起來是陛下的表侄媳，後來因故和離，被陛下立為皇後。諸皇子中，嫡皇子年紀最小，已經被冊皇太子。宋侯爺有兩個女兒，長女就是這位宋皇後，次女入宮要早於宋皇後，當年甫進宮便被封德妃，德妃亦有一子一女，在生十公主時過身。我聽說德妃過逝後，有流言詬病宋皇後，不論是真是假，宋皇後與德妃姐妹不合，這是有可能的。你要留心，十公主與九公主年紀相仿，十公主是德妃所生，九公主是宋皇後所生，太子殿下的龍鳳胎妹妹。餘者也沒什麼，宋皇後地位穩固，你是鐵杆的皇後黨，去鳳儀宮，完全不必擔心。”
趙長卿有一些憂鬱，“既高興又擔心。”
蘇先生挑眉，趙長卿道，“不瞞先生，我總是想起，以前咱們在外頭開個包子鋪多賺幾兩銀子都有人虎視眈眈，在帝都生活更不容易。”上蒼輕易不會將珍貴的東西給你，儘管趙家與宋皇後頗具淵源，真正要去見宋皇後時，趙長卿反是更多了幾分小心。
“帝都居，大不易麼。”蘇先生淺笑，“你也彆太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咱們最不容易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待夏文回家聽說這事，思量片刻對趙長卿道，“咱家沒什麼拿出手的地方，皇後宣你進宮，不是軒轅弓的事，就該是自承恩侯府而來的。”
趙長卿服侍他換了家常衣裳，道，“我也這樣想，隻是到底什麼緣故，要進宮才能知道了。”
夏文笑，“不會是壞事，明天我送你去宮門。”他雖不知因何緣故，不過，他與宋嘉讓交好，先時在西北也有功無過，皇後忽然傳趙長卿入宮，起碼不會有惡意。
進宮倒沒什麼難的，無非是起個大早，提前去宮門口等著，按照宮裡的規矩來，總不會有差。
夏文品級不高，平日小朝會輪不到他，非得初一、十五的大朝會才夠格去朝上站一站，今日並非大朝會的日子，他便起個早，夫妻兩個一道用過早餐後，他送趙長卿去宮門口。
趙長卿兩輩子頭一遭進宮，不著痕跡的欣賞了回皇宮的巍峨，跟著小太監穿過幾重宮殿幾重宮門，方到了鳳儀宮所在。即便到了鳳儀宮，你也進不去，先在院子裡侯著，小太監進去回稟明白了，方有宮人出來帶你進去。
這會兒，朝陽初升，紅光萬道，宮院上的琉璃瓦光華燦燦，宋皇後已用過膳食，描紅的窗格儘數打開，晨間的草木香湧入室內，一派清新。
趙長卿行過大禮，宋皇後道，“坐。”吩咐宮人，“公主去哪裡了？叫她過來。”
有宮人去找公主，有宮人搬來繡凳，趙長卿恭敬的坐了，宋皇後笑，“福姐兒進宮來說安人神功了得，公主聽說後跟我念叨了好幾天，我這耳根實在聒噪的了不得了，隻得請安人進宮來一趟。”
竟是這個原由。趙長卿再想不到的，她大著膽子抬頭看宋皇後一眼，宋皇後眉眼隻是清秀，甚至不比趙長卿秀美，但身上那種雍容之態，令人難以形容。趙長卿道，“臣婦以前常用這個哄他們小孩子玩兒。”
宋皇後其實也好奇，問，“安人是生來就有這樣的神力麼？”
趙長卿搖頭，“小時候有一次暈倒，突然力氣就變大了。”
宋皇後問，“開始肯定很不習慣吧？”
趙長卿笑，“好像周圍的東西一下子都變成紙糊的，做什麼都要萬分小心。”宮人捧上茶來，趙長卿欠身接了，道，“就像拿這茶盞，開始時，稍不留神就會捏壞。”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宋皇後自身亦有奇遇，含笑聽了，道，“安人的調味粉，令人驚豔。”她不知道，趙長卿是否與她有一樣的奇遇。
趙長卿道，“雕蟲小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