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多的村子路燈已經亮了起來,衛家村是一個長條形分布的村落,因為太長,分成了三段,上村、下段,村中。
衛一晨家在村中靠近上村的位置,梅正青家在村中和下段相鄰的位置。
噔噔蹬邁著小短腿就朝著外婆家跑去,這個時候衛家村還很熱鬨,也很少有外來人口,再小的孩子都不用擔心被人拐了。
拐過彎,小路的儘頭就是她的外婆家。她已經能看到屋子裡外婆田萬紅忙活的聲影了。
“喲,一晨,又來你外婆家?”一個熟悉而討厭的聲音在衛一晨頭頂響起,“家裡沒吃的了?”
衛一晨都不用抬頭就知道說話的是她五堂伯的妻子林友芳,按照排序,她叫一聲五媽。
明明是個長輩,說出來的話卻總是帶著惡意,如果是8歲的衛一晨可能還體會不到,可是30歲的衛一晨已經能明明白白體會到了她的不懷好意。
“五媽!你家的雞都跑了!”衛一晨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大聲提醒了一句,林友芳好不容易趕回家門口的雞群因為她的停下閒聊,已經有雞開始偷偷溜走。
“一晨,來幫我趕一趕。”林友芳回頭就想使喚衛一晨,卻隻看到了她一溜煙跑進梅正青家的背影,頓時撇撇嘴,暗地裡罵了一句小赤佬。
田萬紅對於自己外孫女的到來很是開心:“晚飯吃飽了嗎?要不要再給你做個蛋羹?今天家裡的雞生了好幾個蛋。”
衛一晨搖搖頭,就著昏黃的燈光看著自己的外婆。59歲的外婆此刻頭發有些花白,背脊還是筆直的,不像後來,整個背都駝的不行,走兩步就咳嗽。
“外婆,我吃飽了。”
“今天去看你外公了,他有沒有陪你玩?”田萬紅一點都沒有擔心自己的丈夫,大兒子梅明堅告訴她,丈夫隻是住院幾天就能回來了。
梅正青家的老宅子很大,進門的右邊是灶台加餐桌,左邊堆著農具雜物,正前方是一個很大的填井,差不多占了老宅1/4的麵積。
天井左邊貼牆也放了一口水缸,但是比衛一晨家裡的大好幾倍,是一口七石缸,比現在的衛一晨還要高一些。
缸裡養著幾尾鯽魚,防備著來了客人沒菜的情況。
天井的右邊是一口小小的水井,田萬紅從不允許她靠近。
從廚房穿過去,是梅正青兩人的房間,一道土牆把房間和天井隔開。
過了天井,就是一個巨大的堂前,此刻攤了一些早熟的穀子在風乾。
堂前的右邊也有一個房間,房門緊緊的鎖著,這是衛一晨的舅舅、梅正青長子梅明堅和他妻子呂莉莉的房間。
或者說,曾經住過的房間。
早在十年前,他們就已經搬離了這裡,去了鎮上居住。
但是房間鑰匙依舊在舅媽呂莉莉的手裡,她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這個自己永遠都不會再住的房間。
老房子的層高不高,昏暗的燈光下更顯的壓抑,聽到田萬紅的話,衛一晨努力笑的像個8歲的孩子:“外公躺在床上,掛水。”
田萬紅笑了笑:“沒事,外公掛完水就好了,很快就能回來了。”
看著田萬紅此時的笑容,衛一晨有些愣神,她的記憶力,沒有看到自己外婆露出這樣的笑容。
梅正青去世後,她一個人在這個老舊而空蕩的大宅子裡生活了17年,直到生命中的最後三年,因為身體太虛弱衰老,她開始輾轉於五個女兒以及一個兒子間生活。
生命中的倒數第二年,她的舅舅覺得這樣每家輪流照顧兩個月太煩,最重要的是,她的舅媽呂莉莉很不喜歡有外人住到自己的家裡。
於是她的外婆被送到了養老院。
過年的時候,田萬紅拉著幾個女兒的手,希望自己來年不用再去養老院。
梅紹麗辭職回家,剩下的四個阿姨每人每月給出500塊錢,她的舅舅每月給1000塊作為生活所需。
她的母親勤勤懇懇照顧了田萬紅最後一年的時光,每天晚上都不敢睡死,深怕自己的母親會有事自己聽不到。
在那些歲月裡,衛一晨沒有見到田萬紅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雖然衛一晨強調了好幾次自己已經吃過晚飯,田萬紅還是煮了兩個雞蛋塞給她,眨眨眼悄悄的說:“明天可以吃!”
衛一晨不敢再多呆,她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告訴田萬紅實情。
梅正青自己放棄治療,過兩天就會從醫院回來,回來後短短一個星期就會離世。
田萬紅想送她回去,衛一晨小短腿卻邁的飛快:“外婆,我回去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聲音隨著衛一晨的遠去漸漸飄遠。
不出所料,看到自己小女兒手裡的兩個雞蛋,梅紹麗狠狠的瞪了一眼:“你明天早飯就吃這個了!”
衛玉偉笑嗬嗬的打圓場:“沒事,大不了過幾天買兩斤雞蛋還給他們。快去洗澡,等會就要睡覺了。”
衛玉偉在他的大舅兄梅明堅的茶葉廠裡上班,兩班倒,從晚上12點上到中午12點,然後回來睡個午覺,趁著還有太陽的時候再去地裡忙活一陣。
晚上8點睡覺,11點起床吃個夜宵就去上班。
為此她的舅媽總是對著梅紹麗幾個小姑子頤指氣使,尤其是梅紹麗,稍不順心就會指責她,心裡認定衛玉偉在她的工廠裡上班,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事實上,衛玉偉的炒茶技術很好,常常會有彆家工廠老板來家裡開出更為豐厚的工資,更少的工作時間,衛玉偉總是抹不開親戚的麵子,不好意思離開。
衛一晨脫得光禿禿的,梅紹麗在幫她洗澡,自己神遊天外想著事情,這一世,要是有人來讓她爸爸跳槽,她一定要想辦法說服自己的父母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