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織田海音在這個世界的經曆來看, 這個國家的政府比起橫濱還是要稍微能看一點。同樣經曆過戰爭的陰影，但因為這個世界沒有異能力者，更沒有七個人聚在一起就能吊打全世界、強製終結戰爭的超越者, 相反, 被天元結界覆蓋的國家積累了太多本應散去的咒力, 在誕生了強大咒靈的同時，也一並誕生了天賦更為強大的咒術師。不說能憑借這一點占據多少優勢，至少他們因此不會在高端武力上吃太大的虧。
同樣出於這份理由，國家希望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咒術界，這很合理。
不過, 擁有異於常人的力量的咒術師們往往將自己視作普通人之上，咒術界總體排外守舊, 完全抗拒政府的插手, 這同樣很合理。
出於種種原因，這一屆的政策總體偏向保守, 對於一直相對獨立在外的咒術界的態度則以求穩為主，雙方達成有限的合作，政府方麵將咒靈相關的一切交托給咒術師自行解決。
然而, 平穩了數百年的對咒靈策略, 在這一年卻不太好用了。
過於頻繁發生的咒靈襲擊事件一再發生, 所造成的難以掩飾的破壞以及過於密集的受害者範圍, 就算是有政府部門收尾、再加上咒術師相當萬能的模糊記憶的術式, 都已經無法安撫愈發躁動的人群, 局勢明顯地偏向失控。
在國民度最高的社交軟件上，如今高熱的話題十個裡有八個都和神鬼怪異有關, 信息化時代、受過普及教育的國民沒有過去未開化時候的那麼好忽悠, 就算有, 也會被周圍人那種狂熱的氛圍所感染，變得不再相信隻會敷衍官腔的政府部門。
偏偏在這種政府信任大危機的情況下，咒術界高層正巧處在內部大清洗的關鍵時刻，實在抽不出空，也懶得理會找上門的官方。
畢竟咒術界存在的時間比起這個新政府成立的時間還要悠久得多，隻要還存在咒靈，咒術界就永遠不用擔心被卸磨殺驢或者大肆針對，反而會被高高供起。無論政府處在何等被動的情況下，就算一朝改朝換代，跟他們都沒什麼關係不是麼。
這種情況下，政府的人會來找上織田海音，是一件令人意外，但卻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為織田海音在外人的眼中，原本就是一個相當出格叛逆、與咒術界格格不入的咒術師。
黑發綠眸的少女如同彗星般在咒術界崛起，無論是撲朔迷離的出身還是超規格的強大實力，都能讓人產生強烈的探究欲望。而有心人一旦深入探查，就能從禪院家元氣大傷後前倨後恭的態度中窺出少女性格的一鱗半爪。
細思恐極。
總之就是很不對勁。
她同夏油傑一樣，都是在國中畢業這個年紀才成為咒術師，滿打滿算到現在還不滿一年，因此，肯定會比從小就出生在咒術界的咒術師們更好溝通。
另外，在之前夏油傑被京都高專的教師堵住的時候，織田海音背後浮現出的人脈網同樣令人非常在意。
最後，再加上少女背後自己組建的若有若無的組織團體，以及前段時間通過隱秘渠道批量售賣的、幾乎是擁有戰略意義的、能讓普通人看見咒靈的咒具……
種種因素疊加，隻要對咒術界有所野心的人就不可能忽視她的存在。負責談判的特殊部門負責人在嘗試接洽少女的時候，甚至有種自己是主動送上門的古怪感覺。
事實上，他也確實沒想錯。
“終於來了，比我想象的還要早了一些。托了羂索的福，最近大場麵實在太多，他們也終於坐不住了吧。”織田海音歪在沙發上，半眯著綠眸看著天花板發呆，想了一會，才說，“見我就不必了。綾小路君來負責和他們的交接吧……之前囤積的咒具可以賣個好價格了~”
“大小姐，你應該知道他們的目的不止是購買咒具這麼簡單吧。”綾小路清隆邁開步伐，走近沙發，垂眸仔細打量著有些提不起精神的少女，輕聲問，“還是說，你已經玩膩這場遊戲了？”
“什麼？”織田海音懶懶地抬眸，仿佛沒聽懂少年話中的含義。
綾小路清隆於是語氣很淡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疑惑：“你要離開了嗎？”
從這個角度看去，背對著光的少年表情有些模糊，唯有那雙在暗處仍然醒目的鎏金瞳孔猶如神話傳說中的巨龍一樣，被這樣的眼眸盯著偶爾也會讓她產生一點壓力。
織田海音靜了兩秒，抿唇笑了一下，仰起的漂亮臉蛋上少見的有些羞澀：“哎呀，有這麼明顯嗎？”
“畢竟大小姐就是喜新厭舊的性格。”綾小路微微歎了口氣。
織田海音有些不滿地盤腿坐了起來，大聲抱怨：“綾小路清隆！不可以大聲揭上司短！是時候讓你見識一下職場環境的險惡了對不對？你這個月獎金沒了！”
“本來也沒有這種東西。”綾小路清隆神態自若地在少女空出來的沙發另一側坐了下來，他似乎陷入一段思考，難得在少女麵前表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挺麻煩的。如果大小姐失去興趣的話，我可以申請不做嗎？”
“不行。”織田海音立刻得意起來，她湊到少年身邊大聲逼逼，語氣既快又不容拒絕，“協助政府部門建立對咒靈特殊部門，利用軍隊與警校選拔的精英並特殊咒具來進行咒靈祓除，不僅可以壟斷咒具的交易，還可以解決這些年不小心養了一大群的那群擁有咒力的小孩的就業問題，順便還可以平衡咒術界與普通人社會的糾葛矛盾、讓那群老頭子老實一點，總之，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呦！”
“在現有的咒靈頻發的環境下，也能更好的保護民眾。”綾小路清隆補充了一條，但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顯然是沒有被少女的話語所鼓動，“最重要的是，一旦由大小姐牽頭的這件事情成立，不論在咒術界還是在政府方麵，‘織田海音’都能立刻成為舉足輕重的實權人物，而不是隻有一個輕飄飄的特級咒術師的名頭。這樣的事，大小姐卻想要中途放棄嗎？”
“因為，會很麻煩嘛。”織田海音眨眨眼，“那群老頭子會拚了命阻止的，再說政府內部肯定也有彆的聲音。”
“雖然會有些阻礙，但對我們來說都不值一提。”綾小路清隆語氣平緩，像是退了一大步，“隻要大小姐點頭，完成與政府的第一次會麵，接下來的事情都可以交給我。”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地像是在便利店幫忙買一瓶草莓牛奶。少年深藏的傲慢大概連自己也毫無意識。
但織田海音每次看到他這樣的表現都會覺得很有趣。
她拖長了音：“不要……明明是綾小路君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事情，不可以學我一樣偷懶哦！”
綾小路清隆靜靜注視著少女微微亮起的眼眸，回應說：“可那對我，沒有意義。”
少年微微傾身，湊近了兩手搭在腿邊的黑發少女，他伸長手臂，動作很輕緩地整理了一下少女有些微亂的長發。穿著筆挺的英倫製服的少年帶著一股清爽的氣息，那雙映不進任何事物的鎏金色眼眸中唯獨有織田海音的身影如此清晰——
“我會為你完成任何事。前提是，那是你真正想做的。”
他的聲音壓得比平日更低，低到凜冽沉冷，是能讓人嚇到心臟驟停的聲線：“我還沒有找到真正想要的東西，也暫時還不想逃走。在這之前，想要獨自一人離開是不是有點過分？還是說，你要違背約定嗎？”
“咦，還有這種約定嗎？”織田海音稍微往後仰了仰，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她有些自我懷疑地回憶了一番當初兩人相處的場景。
破敗的一棟無人山野彆墅裡，聰慧到妖孽、尚不懂得隱藏自己的小少年換下那一身單薄的白色衣服，穿著少女惡趣味地買來的皮卡丘睡衣也毫不在意，隻是仰著頭，用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口吻問她：“你準備怎麼處理我？”
“我還在考慮中哦，你有什麼好建議嗎？”那時的性格更加肆意的小少女坐在桌子上隨意晃動小腿，不懷好意地反問，“你覺得福利院怎麼樣？”
“那樣的話，太浪費了。”小少年垂著眼睫，認真思考了幾分鐘，回答，“我應該還算有用。你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會救的那種善人吧？”
“恩。說的也沒錯。”織田海音點點頭，“你很有自知之明嘛。不過，你都知道我不是什麼好人了，為什麼還願意和我走？”
少女笑著說：“我和想要利用你的那位父親，說不定本質上沒差哦。”
當時的綾小路清隆已經滿腦子讓大人摸不著頭腦的奇怪思想了，他隻問了織田海音一個問題，就平靜地做下要留在少女身邊的決定。
“那也沒關係。無論是出於你救下我的恩情，還是接下來可以預計會花費在我身上的金錢和精力，我都願意讓你利用。倒不如說，對以前的我來說，遵循指令是理所當然的。”那張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說著完全不像孩子的話，“不過，說不定，有哪一天我就會逃走了不一定。就像這一次一樣，我是因為具有這樣的信念，才活下來的。這樣也沒關係嗎？”
而那時的織田海音對這個世界都未必在乎，自然也不在意一時興起救下的小孩子的獨特思維，她很爽快地應下了，說：“隨便你吧。我不太會養孩子，也不喜歡有人跟著我，想離開的話也隨時可以。”
最開始的時候，少女就是以這種對待貓貓狗狗般的輕率的態度，對待一個因為殘酷的訓練而人格異常的小孩。
至於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撿來的小孩有些過於遊刃有餘的處理自己遇上的所有雜事，甚至逐漸讓織田海音都習慣了他的作用，那大概是過了一年左右之後。
左思右想，對自己的記憶力非常自信的織田海音挺直腰板，認真地回答：“果然沒有什麼約定吧！我那時候隻是允許你可以隨時離開啦。”
“有明顯的對應關係，也就是說，在我離開之前，大小姐率先轉身離開的情況果然是不允許的吧。”綾小路清隆確信。
“哪有這種說法啦。”織田海音毫不猶豫地駁回了。
“有的。”
綾小路清隆罕見地露出笑容，看起來非常溫柔的樣子，卻讓織田海音後背一寒。
因為童年印刻在腦海中的經曆，少年幾乎是本能地崇尚平等、追求自由，對普通平凡的生活有著一種特殊的執念。但即使這樣，他卻一直在理念的衝突間倒向少女所在的天平，堪稱違背本性等級任勞任怨地給人處理爛攤子。和她比起來，原本在意的平凡校園生活、亦或是對受命於人的本能抗拒都不太值得在意了。
織田海音對於他而言就是這樣重要的人。
就如之前兩人談過的那樣，綾小路清隆直到現在，仍然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追求，他隻是在以織田海音的想法行動而已。
如果在這種時刻，少女抽身而退，那麼既沒有自己的追求、也失去精神上的支柱，綾小路清隆這具軀殼中還能用什麼為燃料驅使？
就算隻是為了人類的自救本能，綾小路清隆也不會允許織田海音抽身離去。
隱約之間，感到一陣惡寒的織田海音左看右看，有點想溜：“綾小路君，你笑得好可怕。”
正常影視作品中，總是不笑的人突然溫柔一笑一定是會讓人驚豔的，而不知道為什麼，綾小路清隆明明長得也很俊俏，但突然這麼一笑，隻能讓人san值狂掉。
而綾小路清隆看著她，輕聲地自語：“如果咒靈的存在徹底暴露在普通人麵前，一天內會因為這種負麵情緒誕生多少可怕的咒靈？”
織田海音有些疑惑：“會出乎所有人預料的那樣多吧。”
“會誕生很多有趣的咒靈和詛咒吧。”綾小路清隆學著她歪了歪腦袋，問，“足夠讓大小姐產生興趣嗎？”
織田海音在察覺到自己的咒術師身份之前，單純為了追尋刺激和有趣而在各地旅行，偶爾接取一些特殊任務。
不像最近一樣完全留下、可以頻繁地見麵也無所謂，隻要她不徹底離開，綾小路清隆覺得像以前一樣的見麵頻率也可以接受。
綾小路清隆很清楚這個世界最初吸引織田海音的到底是什麼，並開始嘗試計劃為了變得更強的少女而增強這個遊樂園的刺激項目等級。
“……綾小路君，難道這就是遊戲中常見的那種套路？屠龍者終成惡龍之類的……”織田海音捂著嘴，小聲比比，“你終於也瘋了嗎？要是接到祓除你的任務我會很不忍心的哦。”
一直都有些態度敷衍的少女總算是被刺激得清醒起來，某種程度上，綾小路清隆的嘗試非常成功。
“如果是大小姐出手的話，我可以接受。”綾小路清隆眨了下眼，語氣平靜地轉了個話題，好像剛才隻是隨口胡扯，“所以，政府方麵的邀約——”
“話題又回到原點了嗎？好啦，我去行了吧？”織田海音有些煩躁地往後一靠，語氣幽怨，“綾小路君，你變了。居然繞這麼大的彎也要讓我做事，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明明是悄無聲息就把所有麻煩事情解決掉的貼心小棉襖。
“明明是大小姐先嚇我一跳吧。”綾小路清隆恢複了往常的平靜姿態，麵無表情地說，“需要我準備資料的話隨時聯係我。”
達成了一開始的目的，少年很快離開了。
而看著他的背影，織田海音總覺得這家夥要開始暗中搞事了。
此刻，少女的心情非常微妙。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心情居然率先被綾小路君給看破。
說實話，在徹底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也探明了母親的死亡與自己為什麼會降臨到橫濱的真相之後，織田海音多少對這個不太乾淨的世界產生了一點厭倦心理。
又因為實力增長過快，將身為幕後黑手的羂索祓除之後，放眼望去，咒術界好像也沒什麼像樣的對手了。唯二兩個同年齡的特級咒術師都是她的好友，在他們之前的唯一一個女性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又常年在外國飄蕩，織田海音對於這種沒有交集的對手興趣也不大。
之前三個月祓除咒靈任務做到膩、禪院家已經徹底老實了、咒術界高層還在她隨手引導下自相殘殺……海音現下的心態，相當於將一個遊戲一周目通關了。雖然可以在二周目做到更好，比如通過引入政府力量與加強詛咒界的力量，模仿橫濱的三刻構想來平衡咒術界勢力等等，但多少感覺有些索然無味，做與不做好像都沒什麼問題。
就如同她跟綾小路清隆說的那樣，也不是非要她來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離開太久，織田海音有些想家了。
她現在多少有點倦鳥歸巢的意思。織田作能量極度缺失不說，就連太宰治那張欠揍的臉在此刻的她心中都受到了無限美化，可見遙遠的距離究竟能產生多少美感。
要不是之前的事情還需要稍微收尾，再加上不太放心身邊那兩隻跟著自己進入領域的dk，織田海音可能在徹底恢複記憶的當天晚上就鑽回家找織田作尋求安慰了。
關於幼年時救下織田作的記憶因為許願而被模糊，導致她忘了很多事情。太宰治那邊姑且不提，這其中還牽涉到一隻無辜的小老虎。織田海音也是現在才想起來原來她小時候和中島敦的關係居然還不錯，直到她被收養離開孤兒院之前他們兩個都是最好的朋友——至少中島敦對她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因為記憶消除的原因，重逢時過於熱情顏藝過於誇張的小老虎反而被少女打入可疑人員的行列，一直以來對他的態度都不冷不淡，現在想想，織田海音多少覺得有點愧疚。
心中沉思著，在綾小路清隆離開後，坐在沙發上的織田海音身邊的位置不知不覺又被兩隻dk擠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