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墨忍不住抬頭看向秦楠, 卻很巧地對上了少年人正看著自己的視線。
少年人純黑的瞳孔映著燭光,帶著些微笑意, 不似喻言墨記憶中那般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讓人一看就忍不住生懼,反而目光微暖。
喻言墨突然意識到,秦楠真的長大了許多, 如果是兩年前那個少年人見到自己, 恐怕會激動到忍不住哭出來, 可如今的秦楠卻隻在看到他的問候時,無聲地淌了兩行淚水。
之後他的反應便淡了很多,甚至會給人一種他很平靜的錯覺, 但細看後卻會發現,他的舉手投足間, 每一個神態表情裡都蘊含著濃濃的喜悅。
人長大的標誌之一, 就是學會收斂,喻言墨的心情有些複雜, 也不知秦楠這兩年都經曆了什麼事情, 才能在如此年輕時,就練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
秦楠突然對著喻言墨很輕地笑了一下, 就好像是心底的喜悅太多,即使很努力地遮掩住不要表現出來, 但幸福的感覺還是忍不住會溢出來。
喻言墨看著他的笑容, 自己也忍不住笑笑, 他突然意識到, 人的長大畢竟無法避免,自己沒必要因此過於心疼,還是珍惜眼下更為重要。
而且,看秦楠儘力遮掩,卻還是忍不住地散發出喜悅的氣息,其實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笑過之後,喻言墨直視著秦楠,希望自己一雙死魚眼能表達出心中的關切,雖然秦楠被迫做出選擇時自己不在,但他還是想讓秦楠知道,自己永遠會站在他的一邊。
秦楠看著那條直愣愣地看向自己的錦鯉,突然覺得手指再度蠢蠢欲動,想要伸手戳一戳錦鯉的肚皮,他收回視線,情不自禁地收縮著手指,然後將話題轉移到了正事上。
秦楠道:“最後我選擇了帶領外門弟子斬妖除魔。”
聽到這個答案,喻言墨並不意外,隻是卻也能料到,這樣的選擇一定會愈發激怒蒼山派的長老。
他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想法,整條錦鯉不由自主地撲騰了一下,他惱火於自己此時的口不能言,想要噴水柱又嫌麻煩,可惜糾結良久後還是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吭哧吭哧地噴出一個字。
他問道:“我?”
這個問句簡潔到了極致,喻言墨在一瞬間擔心秦楠能否看懂,但秦楠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視線在那個字上掃過,然後低聲問道:“師尊是想問,我是否是因為你,才拒絕拜蒼山長老為師嗎?”
喻言墨在心中默默地給秦楠同自己的默契點了個讚,然後又覺得不過癮般,直接噴出一道心形的水柱表示正是此意。
秦楠思索了短暫的一瞬,然後道:“不全是。”
喻言墨歪了歪頭,不解什麼叫不全是。
沒等他再度發問,秦楠就已經解釋道:“我不拜師,一來是因為他們不夠格,二來,我這一生隻有一個師尊,所以即使他們夠格,我也會拒絕。”
喻言墨覺得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幾下,忍不住吐槽般地想著,兩年的時間能改變一個人那麼多,怎麼獨獨把撩師尊的毛病留下了,甚至還有繼續發展進化的趨勢。
秦楠卻突然沉默,良久,他像是再也忍不住心底激蕩的情感,低聲道:“師尊,你能回來真好。”
喻言墨想,是啊,真好。
一人一魚就這麼相對著沉默了一會兒,秦楠終於抽出了思緒,繼續對喻言墨講述這兩年來發生的各種事。
選擇了帶外門弟子外出降妖除魔後,秦楠為了確保不出問題,也為了一個更複雜的原因,以分魂獨魄之術將魂魄一分為二,主魂依舊在蒼山派擔任大師兄,包含魔魂碎片的分魂卻裝成魔族,打入了蒼山妖魔的內部,甚至很快憑借自己的算無遺策成為了尊主。
之後的許多次,主魂與分魂配合起來,那些看上去凶險的斬妖除魔之旅,其實隻是秦楠為自己和外門弟子們設下的磨煉罷了。
喻言墨心中有些驚訝,思索著秦楠是何時學會分魂獨魄的,秦楠便將兩年前荒原之亂時,喻言墨失去意識後的發生的事簡略地轉述,為了不讓師尊擔心,他省去了自己那時心中所有的煎熬,隻告訴喻言墨一個結局。
然而喻言墨依舊免不了心神大震,他不止是心疼秦楠,心中還難掩驚奇。
即使是他這種看過登天原文的忠實讀者,都驚訝於秦楠的天分,他竟然能在短短幾分鐘的後就把秘籍全部記憶下來,又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再度創新,這樣的智商實在是不當主角都可惜。
秦楠處理選擇的方法同樣讓他震驚,分明是看上去兩難的選擇,秦楠卻巧妙地完全滿足了自己的需求,於他自己而言,下山降妖除魔原本危機重重,又占據大量時間影響修行,此時卻變成了實戰曆練,於修行大有裨益。
而且他同時在妖魔之間和蒼山派外門弟子中刷了聲望,喻言墨已經見識到了眾妖對尊主的追捧,而儘管沒見過蒼山派弟子,他也不難猜到經過一同外出曆練的一年後,許多外門弟子對秦楠的認同感恐怕會比對門派還要高。
想到這裡,喻言墨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線索,或許秦楠最終的計劃,正與自己方才的想法有關係,但不等他仔細思考下去,就聽見少年人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秦楠道:“眼下的情況除了對身體不太好外,其餘的倒是沒有絲毫弊端。”
喻言墨的重點瞬間轉移到秦楠身上,他擔憂地看向秦楠,十分希望秦楠能突破物種限製,看懂自己此時的表情。
秦楠確實沒有辜負他的希望,雖然不會觀察錦鯉的微表情,卻猜出了喻言墨會有的想法。
然後他解釋道:“並無大礙,隻是分魂若是長期獨立存在,便會進入虛弱狀態。”
喻言墨想起這兩天尊主傍晚時的虛弱疲憊,以及過度使用魔力後被反噬的痛苦,當即明白了秦楠的意思,這麼看來,近期這片分魂就處在他所說的虛弱狀態。
喻言墨心道,也不知這種狀態要如何解決。
秦楠像是聽到他的心聲般,繼續道:“解決虛弱狀態的唯一辦法,就是重新與主魂融合幾天。”
喻言墨想了想近期尊主的處境,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為何會虛弱,隻怕之前一段時間裡,常有事讓他不得不去親自處理,直到昨天在會議上向眾妖分發完錦囊,今天又去了地牢之後,尊主才完成布局,得以短暫地休息幾天。
果然,秦楠很快道:“明天就要去找主魂了。”
喻言墨心中突然湧出一種奇妙的感覺,按照秦楠的說法,明天他豈不是能看到兩個秦楠同時出現在自己麵前?
喻言墨心底對此有些期待,卻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覺。
秦楠就在此時,突然小聲嘀咕道:“我這麼累,主魂的日子倒是很清閒。”
喻言墨想起這兩天見到的尊主的日常,不得不承認眾妖統領並不好做,再加上分魂近期虛弱的身體狀況,堪稱是雪上加霜,想起這兩天來尊主屢次因頭痛扶額,喻言墨心中便湧出些心疼。
隻是在心疼之後,他卻又不明緣由地覺得,分魂這句話說得似乎有些刻意,像是在故意地同他強調自己的淒慘和主魂的閒適一般。
喻言墨一頭霧水地想了一會兒,腦子裡突然詭異地冒出了爭寵兩個字,他連忙搖了搖頭,心說主魂分魂歸根究底都是一個人,有什麼可爭寵的。
然而次日,喻言墨就發現自己前一夜的感覺並非錯覺。
次日清晨,秦楠重新套上鬼麵與大氅,他消瘦的身影頓時變得高大起來,而在鬼麵與他對自身氣勢的調整下,陰沉邪肆的氣場突然出現在他身上,他重新從十六歲的少年,變成了身份神秘算無遺策的尊主。
喻言墨躺在小魚缸裡看著他的變化,連連在心中感歎神奇,然後他就發現,似乎是因為被自己目睹了全程的緣故,此時這位陰鬱霸氣的尊主的耳廓有些紅。
尊主很快調整好心態,單手抱住小魚缸便走出了臥房,等候在外麵的依舊是雨卓,尊主簡單地交代了一聲近日有事,雨卓就恭敬地彎腰送彆。
尊主抱著小魚缸一路向山腳走去,按照前一夜尊主的話,此時秦楠的主魂應當就在山腳,剛結束了一輪斬妖除魔即將回門派。
尊主與秦楠習慣於在秦楠回門派前融合,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很快尊主就抱著小魚缸一路走到了山下,然後藏身在小樹林中,以曲折的路線走了約一炷香的功夫。
終於,喻言墨聽見少年少女的嬉鬨聲在不遠處響起,他循聲看去,發現尊主找到了一個可以看到蒼山弟子營地的地方,此時正抱著小魚缸藏身在樹林中,遠遠地打量著情況。
喻言墨的視線也隨之飄到前方,他幾乎不需要過多的尋找,就看到了被重重人群包圍住的人,那是登天書中描述的那位蒼山派外門弟子的大師兄,是秦楠的主魂。
分明是一個人的兩片魂魄,卻因為原本的些微差異與各自的偽裝,使主魂與分魂看上去氣質截然不同,反而像一對除了樣貌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的雙生子。
喻言墨終於透過人群的縫隙看清了秦楠,主魂幻化成的那個秦楠穿一身象牙白衣衫,那是蒼山派校服的統一顏色,喻言墨之前從未見秦楠穿得如此素淨過,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新奇。
他細細看去,便見到穿素色衣衫的秦楠盤膝坐在地上,少年人的麵容白淨英俊,氣質沉穩溫和,分明是同尊主一樣的容貌,卻絲毫看不出陰沉與邪肆的氣息,眉目中反而帶著清朗之氣。
此時秦楠被同門弟子們圍住,大家看向他的神情又崇又敬,全然不像是在看一位同齡的,甚至比他們還小一些的弟子,反而如同在仰望師長。
不時地有人對秦楠提出問題,詢問著自己在修行與試煉中遇到的困難,秦楠麵對源源不斷的提問也不惱,語氣平和地一一解答。
他溫文的氣質忍不住讓人心生好感,但他又不表現出過度的親近,即使是麵對那些麵含春意的師姐們,依舊有禮有節,既不會因此而更加貼近,也未曾心生窘迫地躲躲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