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金絲雀
完全密閉的室內，光線昏暗。
綺麗的金絲長絨毯寬闊地鋪展在地，十幾個四角綴著長長絲滌的靠枕散落在絨毯上。
長支的蜜蠟香燭燃出豆大的黃色，香調是濃鬱的天竺葵混雜著，再調入大馬士革的苦甜。
燭火發出一聲細微的“嗶啵”，抖動了一下。
跳躍的燭光一晃，屋子角落裡有什麼龐大的東西反射出幾道暗金色。
——隱約可以看見，那是一隻巨大的、堅固的、無比華美的，黃金鳥籠。
黃金鳥籠的底座上同樣鋪展著柔軟的長絨毯，裡頭的抱枕比外麵還多，幾乎堆成了床鋪。
在抱枕與抱枕的縫隙間，一小截被壓住的紅綢裙擺露了出來，裙擺帶著繁複的蕾絲和刺繡……裙擺下則露出半截腳背，膚質細膩，泛著常年不見天日的冷白光澤。
這裡沒有窗，也沒有陽光，分辨不清晝夜，唯有釘死了鐵條的通風口發出細微的風聲，將室內過分濃鬱的香氣稀釋，帶來外界的空氣。
——以及外界的聲音。
“呤……呤……呤……”
這是餐廳的銅鈴，按照上一次響鈴後被送來的下午茶品種推算，這次鈴聲代表著晚餐時間。
黃金鳥籠的抱枕堆中的“金絲雀”似乎被鈴聲吵醒，緩慢地動了動，又慢慢伸出隻腳踝，在籠子的金條上踩了踩——紋絲不動。
片刻後，一隻暗紫色的抱枕被狠狠砸到籠子邊緣，又軟軟地滑掉在內部，一如始作俑者無處發泄的內心。
“我的小紅絲絨（red velvet）……你餓了嗎？”
密閉的、合上時幾乎看不出來在哪裡的暗門突然被推開了。
男人成熟的嗓音伴隨著食物的香氣傳進來。
舉著餐盤推門而入的男人四十歲上下，身材微微發福，穿著一身得體無比的高檔西裝，棕發綠眸，連鬢角都修理得齊整，樣貌是白種人中難得一見的儒雅，看起來親和力十足。
——如果忽略掉他那明顯壓抑著狂熱情緒的語調和表情的話，這一幕還挺溫馨的。
……
黃金鳥籠中的人影沉默著。
沒有得到回應，男人儒雅的麵孔頓時染上一絲陰鬱，稍縱即逝。
他將銀質的托盤輕輕放在鋪滿絨毯的地上，跪坐到鳥籠的旁邊，一手神經質地摩挲著籠門的鎖孔，一邊輕柔親昵地喚她：
“薇爾維特，該享用你的晚餐了，今天晚上有最新鮮的小羊羔排配羊奶酪，和清甜的白葡萄酒，羊排配上你最喜歡的醬汁怎麼樣？還是你想換換口味？”
籠中的姑娘，薇爾維特（velvet），終於動了動。
抱枕被推開，露出少女纖穠合度的身軀。
披散的黑發包裹著大半的背脊，紅綢裙襯得她膚色極白，過薄的皮膚下透出淡青淡綠的血管。
這毫無疑問是一位年少的美人，混血的東方麵孔相較於西方人少了很多棱角，顯得柔和而軟弱可欺——但她的眼眸卻是以上所有形容詞的反義。
虹膜猩紅，泛著磷光，像是蛇類逆光的鱗片，中心漆黑的瞳孔更是異於常人、形狀如桃核，帶著冷血動物獨有的森涼。
她從黃金籠子裡望向這位“飼主”，眼神冷淡，語調也漫不經心。
“我總是呆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總覺得才剛剛喝完下午茶，一點都不餓……”
說完這句話，她伸手捋了捋自己微卷的純黑色發梢，繼續抱怨。
“天啊，克勞奇，我的金發這幾天是不是也黯淡了，我需要陽光。”
薇爾維特的態度無比敷衍，每一個單詞都平板到毫無情緒，仿佛照著課本讀書。
然而儒雅男人聽在耳裡，卻露出了仿佛聽見貓咪在撒嬌的表情。
他聽著他的小紅絲絨“親昵而可愛的撒嬌”，心中頓時充滿了狂熱的愛意，連那神經質摩挲著籠門的手指也激動得蜷縮起來：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的小紅絲絨……”
“我從沒有見過比你更具有光澤的金發了，它襯得你的藍眼睛美麗如天堂島的海浪！”
黑發的薇爾維特眨了眨她的“藍眼睛”，一臉嘲諷地說著詠歎調：“噢，克勞奇，可是我想……”
“不！！！”克勞奇先生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樣，瞬間怒吼出聲，“你是這樣嬌弱，這樣純潔……外界會傷害你！這裡才是最安全的！！！”
薇爾維特一臉淡然地往後縮了縮，做出害怕的樣子。
於是對麵發瘋的獅子立馬閉上了嘴，望著少女“楚楚可憐的表情”一臉愧疚，安撫她：“彆哭，彆哭，天哪我怎麼能讓你流淚，我的天使，即使你的淚水像是星辰和鑽石一樣閃爍……”
薇爾維特淡然的表情頓時僵了僵，顯然是被這些形容詞狠狠惡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