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京都的冬夜,料峭寒風卷著厚重的雲層,月光朦朧拂過梢頭。

亥時已過,宵禁,萬籟俱靜。

千禧南街的永昌侯府,大房二房的各個院落燈漸次熄了,唯有偏北一隅的小院廂房裡尚還亮著一盞燭火。

丫鬟桃枝頂著凜冽的夜風進屋,輕聲催促坐在桌前的少女:“小姐,時候不早了,明日還得早起出府,先歇了吧?”

少女聽了她的話,從跳躍的燭燈下抬起頭,臉上有些緋紅的顏色,似春日最嬌嫩的一朵芙蓉,眼睛更是像潤著一汪清泉,澄澈又明亮。

隻可惜齊眉的劉海過於厚重,一下便將姝好的顏色掩去,叫人乍一看,又好像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少女了。

桃枝看著自家小姐在暖色下還來不及斂好的笑,又一次在心裡歎了口氣。

哎,小姐明明長得很好看,在這個府上卻得想方設法的遮掩著,明明已經十七了,額前的劉海依然沒有束過。

桃枝掩好門,瞧著沈梨臉色有些紅,忍不住關切了一句:“小姐的臉怎麼紅了?可是有哪裡不舒坦?”

沈梨輕輕抿唇,把手裡剛剛看完的信重新疊起來放進信封裡,搖搖頭:“沒事,你剛剛去看姨娘,她咳嗽好些了麼?送去的梨湯可有看著她喝了?”

“喝了的小姐,”桃枝去了裡間給沈梨鋪床,又道,“姨娘讓您不用擔心,大夫也看過了,是老毛病,姨娘怕您太惦記她,到時候叫夫人知曉了怕是要對您不滿。”

“嗯,我知道了。”

沈梨指尖撫過信封上墨色的字跡緩緩應聲,她知道主母是不喜她們這些庶子庶女跟姨娘太過親近的,若不是沈家祖上後院一直有這麼條不成文的規矩,一位妾室可孕一子,隻怕主母連他們這些孩子也是要拿掉的。

不過現在也沒有多好就是了,姨娘們生下一個孩子後都要喝下絕子湯,孩子四歲後便也不能養在自己身邊了,或到主院由主母管教,或得老夫人喜歡,被帶在身邊。

沈梨覺得自己還算幸運,在老夫人身邊待了些年頭,畢竟在永昌侯府,老夫人可能是待他們幾個庶子庶女最好的人了。

前年她及笈後老夫人給了她這個小院子讓她自己住著,雖然院子不大,在府裡也有些偏僻,但沈梨還是萬分高興。

在府裡老夫人能做到一視同仁,但主母趙氏卻不同,嫡庶有彆,妾為奴,所以妾的孩子,在她眼裡也是草芥一般的小奴隸,要仰著她,仰著侯府的鼻息過活的。

在老夫人麵前她或有收斂,隻是老夫人年紀大了,如今的後院,已是趙氏掌家。

永昌侯府大房嫡出的三個孩子自小被趙氏嬌縱,對待他們與對待下人無異,沈梨有了小院後就極少出院子了,儘量不去觸他們的黴頭。

大抵也是因為她這個院子實在太偏,他們也不稀得到這兒來,所以這兩年她暗地裡要受的委屈倒是比小時候少了許多。

沈梨竭力在降低自己在侯府的存在感,謹小慎微,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桃枝鋪好床又叮囑她一句“早歇息”後就退下了,沈梨不用人守夜,在桃枝走後她將桌上那封信拿進了裡間。

掀開床頭的軟墊,在靠裡的一個角落裡摸到一個小小的環扣,沈梨打開暗格,從裡麵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

錦盒的大小剛剛夠放一封信。

打開錦盒,她將信放了進去。

盒子裡已經有了一摞信件,沈梨又摸了摸信封上筆墨勾勒出的那朵祥雲,笑的輕輕軟軟。

“盒子要放不下了啊……”沈梨喃喃,“不過沒關係,長雲哥哥說他馬上就要到京都了。”

將錦盒重新放好,她下床熄了燈,安安穩穩的進入夢鄉。

窗戶關的嚴密,屋外的冷風擦過窗棱,漸漸也沒了聲響,然而京郊的軍部大營,此刻還燈火通明,喧鬨的緊。

又一個副將給坐在最高主位上的男人敬了一碗酒,男人微微抬了抬手中的酒碗示意,然後將酒一飲而下。

清清冷冷的一雙眼被酒碗裡的酒染了層薄光,卻更像淬了寒利的冰棱,深邃的眉眼輪廓更添鋒銳。

如月下隱隱出鞘的劍,不經意便會泛出冷寒的光。

他身邊侍衛模樣的年輕男人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臉色,問:“王爺,您酒已經喝過兩輪了,但我看韓將軍好像還沒有散場的意思,您要不要先回屋……”

陸陵天今晚確實喝了很多,他輕輕眯了一下眼睛,漫不經心的靠著椅側,即使是在這樣熱鬨的場景裡一張臉上也是慣常的冷然。

捏了捏眉心,男人從椅子上起身,一撩衣袍,往身後的營房走,走前又吩咐了一句:“讓他們再過半個時辰就散了,你看著韓敘,人彆醉了,明日皇上要在宮門親迎。”

竹一應下,看著王爺的步履平穩,肩脊挺拔如山巒,與平日裡無異,這才放下心來,早前將士們一水兒的過來敬酒,這酒烈,王爺卻眼都不眨一碗乾了,他都怕王爺要醉。

不過今日大家都高興,北境十年,誰不是盼著這一天?如今終於大勝夷狄歸京,王爺今晚特意開宴,為的就是犒勞眾軍,自然也沒什麼好約束的。

見陸陵天已經進了屋,竹一也趕緊去盯人了,韓少將軍人菜癮大,明明酒量一般卻心裡沒數,要是醉了明天在宮門前出岔子,隻怕會被韓老將軍打死。

屋子裡,陸陵天隨意的靠到了床上,也沒有睡下,隻是這麼輕慢的靠著,緩緩閉上了眼。

他確實有了些醉意,閉著眼不知在想什麼,冷峻的眉眼有那麼一瞬卻柔和了幾分,薄唇勾出一個淺淡的笑來。

儘管微末,但也已是要叫竹一看見了都要吃驚的程度。

片刻後,陸陵天重新睜開眼,從懷裡拿了一封信出來,信封上的簪花小楷他已看過許多次,裡頭的信件是在今年秋日收到的,那時正是與夷狄的最後一戰,所以他耽誤了些時候,算算日子,回信應該也是近期才到京都。

好在,這場仗經過漫長的十年,終於是結束了。

陸陵天垂眸,將信封裡的信拿出來又看了看,之後才重新放好和衣躺下。

閉上眼前他恍惚想到,當年拜韓將軍為師離開京都,沒想到再回來,竟已是十二年後了。

-

翌日,卯正之時桃枝就進屋來叫沈梨起了。

沈梨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身,打了一個哈欠,還有些睡意朦朧。

她是個不擅早起的人,平日裡除了去給主母和老夫人請安的日子,她都會偷偷在小院裡睡到差不多辰正才起,今日已經是比平日裡早起了一個時辰了。

桃枝叫起了人後就去外頭叫小丫鬟打水進屋,自己伺候著沈梨換衣裳。

永昌侯府庶出的孩子身邊都隻有一個貼身丫鬟,連嬤嬤也沒有一個,剩下的便是院裡一些粗使灑掃的丫鬟小廝。

桃枝是跟沈梨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親厚交心,沈梨覺得這已經是她在府裡的大幸事了。

她的衣裳很素,除了幾件主母賞了讓撐場麵的料子款式好一些,每年做衣裳時給他們剩下的便都是次品了,帶些灰調的老沉素色是她故意選的,讓人做的款式也儘量簡單寬大,不露半分少女嬌俏。

府中已經有一位貌美得寵的掌上明珠了,不需要一個姿容更出眾的庶女。

主母趙氏對沈梨這點倒是滿意,久而久之都不用她再去挑布匹,直接派人送來的就是些灰撲撲的顏色。

但今日要出門的場麵不一般,還會有許多其他家的小姐,趙氏雖然在後院不把庶子庶女放在眼裡,但一出了門,他們也是永昌侯府的一員,穿的不體麵會平白叫人看輕,連帶著也會覺得永昌侯府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沈梨想了想,讓桃枝拿了一套場麵穿的牙色衣衫出來,這件顏色低調但料子卻不錯,是雪雲緞的,款式也大方得體,穿出去挑不出錯處。

在收拾好出門前,桃枝又拿了一件灰色的裘衣來,如今深冬,早晨更是涼意刺骨,就是衣裳有夾棉也頂不住的。

沈梨批好裘衣,領口的軟毛掩住她小小的下巴,輕輕呼了一口氣,她看著淺淺的白霧散在眼前,輕聲嘀咕了一句:“真冷啊。”

不過聽說今日耀王領大軍歸京,連皇上都帶著一眾朝臣在門口親迎,他們這些京中世家怎可怠慢,當然是多冷都要去等著的。

更何況,這可是守了大啟北境十年的戰神,是他們的大英雄,沈梨想,他和將士們理應有這樣的殊待。

没有了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