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2)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升米恩,鬥米仇,蕭慕尋並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最大的錯處,便是對蘇明瑾太好。

也許是蕭家滅門的那個夜雪太冷,他被深深掩埋在雪地裡,唯有一隻手艱難的露出了地麵。是師父蘇玄征滿帶老繭的手,將他的手握住,從雪地裡救出了他。

蕭慕尋煉氣期間,便隨蘇玄征輾轉各地,也聽蘇玄征無比痛惋的提過自己唯一的女兒。

那是個寒冷的夜晚,兩人夜宿深山,篝火在雪夜裡劈裡啪啦的響。

夜風呼嘯,透過光禿的樹椏,隻剩下斑駁而寒涼的月光,和嵯峨聳立的雪山,蜿蜒至黑暗深處。

火苗跳動在蘇玄征的臉上,蘇玄征的眼神裡寫滿了蒼涼:“我那時思念著亡妻,整日酗酒,便弄丟了我們唯一的女兒。她好小,像雪團子一般,那便是我對她最後的記憶了。”

“那她被拐去了何處?”那時的蕭慕尋問。

蘇玄征搖了搖頭:“不知道,也正因如此,我的餘生都在尋她。”

去降雪樓的時候,聽說她被魔宗擄走,隻懂得依附男人。去夜輝城的時候,又聽說她攀上了高枝兒,替月淮城城主生下了個孩子。等蘇玄征趕去月淮城,卻又發現……她被送走了。

他容貌已衰,滿是皺褶,說起這段話的時候,岣嶁著腰,顯得越發的蒼老。

“我的女兒,怎麼活成了那樣卑賤的模樣。”

蘇玄征的語氣裡含著痛苦,那畢竟是他亡妻留給他唯一的血脈了。卻因他一時疏忽,而被人拐走,學了一身媚氣豔俗,隻懂得取悅男人。

他不曾一刻教導過她,也不曾一刻養育過她,作為父親,隻能全數接受這樣的她,追尋著她的腳步小半輩子。

蕭慕尋鼻尖發酸:“師父,後來呢?你再見過自己的女兒麼?”

蘇玄征用手裡的枝椏掏著火堆,沉默片刻:“見過。”

蕭慕尋連忙追問:“那……”

蘇玄征明白他想問什麼,紅著眼眶:“我見她時,她正被人欺辱,便連孩子也在幾歲時帶搶走了。最後一次見她,卻是見她死。”

蕭慕尋震驚極了,夜風極大,那個‘死’字滑入耳朵,聲音嘶啞得仿佛被刀子劃過。

女兒死了,蘇玄征餘生的心願,便是找到蘇明瑾了。

至於徒弟蕭慕尋……他親手埋葬了女兒,偶然經過了蕭家地界,便想著前來拜訪蕭家一位故友,竟見到了蕭家滅門的慘狀。

蘇玄征愣在雪地裡,瞧見一隻手伸出了雪地,蜷縮著手指,努力想要掙紮著出來。

蘇玄征趕忙過去挖出了他,前些日子親手葬送了女兒,後又從雪地裡挖出了蕭慕尋。@無限好文,儘在()網

他痛哭不已,仿佛從腐爛之中獲得了新生。

他待蕭慕尋極好,將身上所有的好東西都喂到了他的嘴邊,才讓蕭慕尋恢複了生機,繼而蘇醒了過來。

蘇玄征眼神溫柔:“尋兒,我那時已經絕望,是你活過來了,才讓我覺得……我這小半輩子,並不是沒有用的。”

蕭慕尋心中難過,原來蘇玄征是在那種情形下救了他。

他無比遺憾的說:“那師父的外孫是被何人帶走的?”

蘇玄征說:“我找到女兒時,她已經神誌不清,許多事情記不得了,我隻能推斷是月淮城搗的鬼。”

“月淮城……”蕭慕尋喃喃的念著。

蘇玄征眼神柔和的看向了他:“尋兒,若你找到了明瑾,能否替我好生照顧他?”

那雙充滿了渴求的眼神,一直縈繞在蕭慕尋心中,多年不散。

那並不是蕭家那樣充滿著瘋狂的模樣,而是純粹的愛子之情,縱然蘇玄征根本就沒見過自己的外孫。

蕭慕尋豔羨著,對他做出了承諾:“師父,你放心好了,若他若不背叛,我便護他一輩子。”

蘇玄征知曉蕭家滅族的事,讓蕭慕尋萬般謹慎,就連一個未見過之人,也害怕他的背叛。

可他能這麼說,便已是重情重義了。

蘇玄征卻搖了搖頭:“你不必在自己身上攬那麼多擔子,明瑾若真是那樣十惡不赦之人,我又怎麼忍心你一直退讓?”

他朝蕭慕尋坐了過來,用蒼老消瘦的手指揉了揉蕭慕尋頭頂:“明瑾是我的外孫,你也是我的徒兒。”

蕭慕尋至今想起這些,仍是記憶猶新,甚至連那溫暖的觸感,他都不曾忘。

然而,蘇明瑾卻真的背叛了他。

明明沒有下雪,這雨漸漸將蕭慕尋的身上染濕,他凍得嘴唇泛白,不由掩袖咳嗽了起來。

和那天晚上一樣冷,仿佛身處雪夜之中,令他的血液都要凍冰。

蕭慕尋嘗到了嘴裡的血腥味,他緊蹙著眉頭,不想被任何人看穿。

事由他起,便由他終。

蕭慕尋抽出了乾坤袋裡三張符紙,原本有更多的,他卻不想用。

祝明霄儼然也看到了這一幕:“阿尋,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想手下留情?”

蘇明瑾微怔,順著蘇明瑾的話,才瞧見了蕭慕尋拿出的符紙裡,隻有三張最低階的攻擊符紙。

他頓時眼眶微紅,痛苦的喊出:“師兄……”

蕭慕尋臉色冷凝:“祝明霄,你閉嘴,我手裡隻有三張攻擊符紙,便隻用這三張跟他打。”

祝明霄咬緊了牙關:“你騙誰呢?沒有攻擊符紙,我這裡有,你為何不找我拿?”

蕭慕尋猛然看向了他,眸子暗得可怕:“這是我和蘇明瑾之間的對決,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祝明霄知曉了蕭慕尋的想法,便站在一旁,赤紅著眼瞪向蘇明瑾。

他心疼極了,阿尋庇護誰不好,偏偏庇護蘇明瑾這白眼狼?

害人害己,他怎麼不去死啊!@無限好文,儘在()網

他不知道有多麼豔羨蘇明瑾,因為死了的蘇玄征的緣故,阿尋便對他全心全意。

蘇明瑾明明什麼也沒做,他憑什麼有這樣的資格?

蕭慕尋抽出一張符紙,夾在雙指之間:“因為逃出幻麵蛛洞穴,我體內的靈氣已經不多,隻能用這三張符紙。蘇明瑾,你煉氣一層,我煉氣二層,這樣對戰也算公平。”

五靈根若無外力幫助,突破極難。

蘇明瑾幾歲時便開始修煉,卻因流落靈氣匱乏的下界,而遲遲沒有突破。等重生之後,蘇明瑾才艱難的突破了練氣一層。

幾年的時間才突破,他的資質不可謂不差。

可想而知,上一世的蕭慕尋花了多大的代價,才讓他修到了築基後期。

蕭慕尋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開始吧。”

雨越下越大,四周的風狂亂的拍打著樹枝,夜色之中,顯得分外淒冷。

蘇明瑾看到了他的手,纖細而白皙,大約是之前在幻麵蛛洞穴裡受的傷,分明已經止住了血,卻因極其用力的緊繃著手,而使掌心的傷口裂開,鮮血又繼續順著他的手腕滑落。

那畫麵尤為刺目,尤其是殷紅與白皙之間的對比,那麼明顯而強烈。

直到現在,蘇明瑾才漸漸意識了過來,不是蕭慕尋的仇恨讓他這般痛苦,反倒是蕭慕尋的寬容。

“師兄,我都已經這樣待你了,你還要對我手下留情?”

知曉蕭慕尋的態度,蘇明瑾一時如刀尖舔蜜那般,又疼又暖。

這樣的感受,便是讓他更深的後悔。

若自己沒做那件事,他和師兄之間也不會變成那樣。

蕭慕尋卻冷聲的強調:“我再說第二次,不是。”

然而蘇明瑾卻不信,他生性溫柔的形象,早就深深刻在了蘇明瑾心上。

蕭慕尋見他這副表情,皺眉道:“你不信就算了。”

蕭慕尋捏碎了一張水符,混合了他自身的水靈氣,更是事半功倍,他的周身便有了薄薄的一層藍色的水膜。

符紙不同於術法,低階的法術都可以借由符紙使用,可效果卻是最普通的那種。

而如蕭慕尋這般的單水靈根,拿到水符後,不僅會動用符紙裡本就封存的法術,還會加入自身的水靈氣,這樣一來便更加厲害。

然而隻用了防禦符紙後,兩人皆未急著動手。

雨下得越來越大,地上的塵土已經被雨絲包裹,踩在厚重腐爛的樹葉上,便猶如從雲端墜落。@無限好文,儘在()網

蕭慕尋望向蘇明瑾,已是極度寒心。

若不是多年師兄弟情義,早在知曉蘇明瑾背叛時,他便對蘇明瑾下了手,根本不會放過他。

蕭慕尋想起蘇玄征,一瞬間的遲疑,卻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他又下意識為蘇明瑾找借口,又下意識的想對他好了。

然而,不值得啊。

有些事情,覆水難收。

“你不動手,便彆怪我先出招了!”

蕭慕尋抽出了腰間的第二道符紙,木係符紙捏碎成末,便有幾枝藤蔓瘋狂的生長了起來,藤上帶刺,若是被纏起來,便會失了先機。

蘇明瑾緊捏著匕首,手心都在出汗。

他看準了時機,用匕首將其中一根藤蔓劈開。

祝明霄看得出,如今的蘇明瑾已經突破了煉氣一層。而他撿走了管事的乾坤袋,手裡應當有不少好東西。

那把匕首並非凡刃,刀身呈現藍色,十分鋒利。

祝明霄怕蕭慕尋吃虧,便丟了一把長劍過去:“阿尋,接著!”

蕭慕尋接住了長劍,借由剩下的兩根藤蔓爭取到的時間,朝著蘇明瑾攻去。

隻聽黑夜一聲清脆的聲響,蕭慕尋便衝了上去,長劍和匕首便互相碰撞。

蘇明瑾隻得被迫迎戰,病態的看著他:“師兄,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蕭慕尋厲聲喊:“蘇明瑾,迎戰!”

蘇明瑾已被悔意包裹,縱然手握眾多法器,也不想拿出來用。

匕首一下下的抵擋著蕭慕尋的攻擊,並不反擊,反而做出各種防禦的姿態。

他越是這樣,越讓蕭慕尋惱怒。

分明是決戰,他想通蘇明瑾做個了斷,他卻這樣對待。

蘇明瑾的每一個招式,都勾起了蕭慕尋的回憶。

蕭慕尋拿著長劍,奮力一劈:“這擋擊,我教你的!”

他朝前刺去:“這劈刺,也是我教你的!”

物是人非。

昔年教授蘇明瑾的記憶還在,他卻令他寒心成這樣。

蘇明瑾被因這力道,而朝後退了好幾步。

他怔怔的望向蕭慕尋,哽咽得完全無法言語。

蕭慕尋故作強硬:“收起你的眼淚,再來!”

蘇明瑾不再哭了,那眼淚也沒掉得下來。

隻是心裡極疼,悔,隻剩下了這個字,便再無其他了。

那種原本美好的東西,被自己親手破壞的滋味,令蘇明瑾痛不欲生。

蘇明瑾也不動用其他法器,捏緊了匕首,迅速的朝著蕭慕尋刺去。

他動作靈敏,因為下雨,腳上濺起了許多汙泥,把他白色的衣擺給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