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齒(2 / 2)

“我晚上來拿你的作業。”他背著書包跑遠了。

馳一銘說到做到,晚上吃晚飯前,他悄悄過來拿走了薑穗的《暑假樂園》。

薑穗支付了他兩塊五,把他打發走了。

她看著馳一銘的背影,心情複雜地想,怎麼以前沒有注意到這麼多事情?大院裡最不合群的兩個孩子,就是馳家的兩兄弟。

在所有孩子玩鬨的時候,他們在用稚弱的身軀掙錢。

有些人過早就懂了生存的艱辛。

馳一銘缺少童年,而馳厭完全就沒有童年。

她下午坐在粉筆圈中,看馳厭搬了六次貨。如果一次五十斤,他總共搬了三百斤。

他目不斜視,汗水把衣服打濕了一輪,狹長的眼尾冷漠輕慢。他一眼也不曾看過他們,仿佛沒有任何情緒。

馳厭看起來隻是塵世裡再普普通通的少年,誰又能想到,這人後來那麼了不起呢?

沒有童年的馳厭,用冷水抹了一把臉。

舅媽鄧玉蓮搖著扇子,喊道:“馳厭你死人啊,我讓你弄蜂窩煤你沒聽見嗎?”

七月來去匆匆,沒幾天就要進入八月了,這個夏天真是熱。

馳一銘一整個暑假,都用來幫人寫作業了。聞言他站起來,要和哥哥一起去。

馳厭額發濕漉漉的,瞳孔比夜色還黑:“不用,我一趟就弄完了。”

馳一銘說:“很重,我們一起。”

馳厭淡淡命令道:“回去。”

說完他並不等馳一銘,大步離開了。

少年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黃昏下拉成長長的影子。馳一銘習慣了哥哥淡漠沒情緒的語氣,他有時候在想,哥哥眼底從來沒有笑意,也不對誰溫柔。

馳厭肩負起了馳一銘的生活,然而馳厭對馳一銘也是冷冷淡淡的態度。

生活不好過,人的眼睛裡就沒有笑意。

馳一銘合上孫小威嶄新的《暑假樂園》,心底其實很羨慕孫小威這樣的孩子。有爸有媽真好,父親和爺爺當官真好。

馳厭搬完了家裡的蜂窩煤,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上沾了許多煤灰。

他回來的時候,聽見馳一銘驚訝地出聲:“她傻吧?”

馳厭抬眸。

色夕陽下,一本乾乾淨淨的《暑假樂園》躺在馳一銘木桌上。

上麵小女孩認真稚嫩的筆跡寫了她自己的名字——四年級一班,薑穗。

“穗”字筆畫複雜,她寫得很大。

馳一銘樂死了,“哥,醜丫頭都隻剩兩頁沒寫了。”

天呐,醜丫頭不僅醜,還笨啊!這兩頁二塊五,簡直賺翻了!

馳厭手指觸上那本書,皺了皺眉:“你賺她的錢?”

馳一銘問:“怎麼了?”

馳厭說:“以後彆要她的錢。”他收回手指,她課本落了淺淺的煤灰,馳厭說,“反應過來哭了怎麼辦。”

“不會吧?她自願的啊。”

“收了她多少錢?”

“二塊五。”

馳厭也沒說話,他用井水洗乾淨骨節分明的手指,清澈的井水映出他沉靜的臉。

馳厭回房間,從櫥櫃一件衣服裡拿出兩張一塊的和一張五毛的,他路過馳一銘時,拿起那本落了煤灰的《暑假樂園》出了門。

天邊瑰紅色的夕陽,這一年風輕柔又慢,用得起空調的人家很少,全球變暖似乎也還挺遙遠。

而溫柔的夏天,一到傍晚便漸漸散了熱度,空氣中帶著樹木清香。扇子一搖一搖,便會越過一整個夏天。

薑水生在後院收藥材,薑穗坐在院子裡納涼,她有一個小小的藤椅。

蚊子落在她嫩藕節一樣的小腿上,她百無聊賴,慢騰騰踢腿把它趕走。

沒成想一抬眼就看見了麵前的馳厭。

少年眸光疏涼,輪廓冷硬,儼然已經有了幾分幾年後的模樣。薑穗還在踢腿,沒反應過來嚇了一跳,當場就從椅子上翻了下去。

這回摔了鼻子,當即酸疼出了眼淚。

少年冷冷看著,也不拉她。

空氣流著清淺的草木香,薑穗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她隱約覺得這個才十來歲的少年在看小猴子後空翻表演。

薑穗疼得滿眼淚汪汪,又尷尬又羞惱。偏偏她站起來,也不到人家胸膛高。

她一聲也不吭,把眼淚憋住。桃花眼憋得水盈盈的,仰頭對上他的眼睛。

馳厭見她站好了,他把那本夾了二塊五毛錢的《暑假樂園》扔到她椅子上:“自己寫。”

薑穗恍然覺得他們兩個小混賬是想要玩弄自己過童年。

一個非要幫她寫,另一個命令她自己寫。

她是脾氣好,可是不代表沒脾氣,她不吭聲,無聲不滿地瞪他。

馳厭迎著她的目光,她仰起頭,眼裡是天邊又輕又淺的薄紅。

水色漾著幾分惱。

馳厭輕飄飄道:“說話。”

薑穗嘴巴不受腦袋控製般:“噢、噢好。”片刻後她反應過來,耳朵通紅。薑穗絕望地想,這具九歲老實巴交笨拙的身體,丟完了所有時光倒退者的臉。

馳厭漆黑的瞳孔看了眼小姑娘淒慘柔軟的臉蛋兒,青青紫紫紅紅腫腫,馳一銘說的沒錯……

真是慘不忍睹,醜死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