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席卷, 如呼嘯而來的巨獸，瞬間將村落吞噬，整個山坳變成了一片汪洋。
“走走走，趕緊著再往山上走走……”
暴雨不停, 水越漫越高。
李外公看著隻覺心驚不已，忙催促眾人往上走。
本就後怕不已的村人們哪敢不聽, 當即拿上自家家當，背著孩子扶著老人往更高處走，直到李外公喊停, 他們才停下來。
“咱村沒了, 都沒了……”
一眼望去，整個村子都泡在水中，不時被洪水衝塌。眾人佇立在那裡看著山下洶湧奔流的洪水，口中喃喃著。哪怕已經逃出來，他們仍然是心有餘悸。
又想起他們的救命恩人, 當即看向謝無垠, 你一言我一語誇了起來。
“老叔啊，多虧你家這外孫了, 不然不說咱村, 就是大家夥兒, 隻怕在夢裡被衝走了還不知道。”
“是啊，要不是他咱就都沒命了。兒子快快，快給你謝家哥哥磕個頭……”說話的人壓著自家嚇懵了的小子就要給謝無垠磕頭。
“彆！”謝無垠沒動，但磕頭什麼的, 他是拒絕的。李外公出麵把人攔下了：“趕緊起來。”
李大舅也道：“阿垠是個好樣的，咱是該記著他的恩情。”
李大寶從後邊鑽了進來，叉著腰得意一笑：“哼哼，都說了我弟最厲害了，你們還不信。”
那得意得瑟的樣子，看得人不由莞爾。就連他娘苗氏這次都讚同的點了點頭，阿垠這孩子是真的很不錯，看著文文弱弱哪知道膽子這麼大。明知道明知道洪水要來了，竟然還冒著危險來告訴他們有一聲，說不感動那得是什麼樣兒的鐵石心腸。
小姑子白撿的這兒子真是撿著寶了。
苗氏心中替她小姑子李氏高興著。
看向山下的洪水時她又擔憂焦慮起來，也不知道她娘和大哥一家怎麼樣了……
與她一樣，劫後餘生的眾人也都在為自己的親人擔憂著，心中求神拜佛的祈求神明保佑他們都能平平安安。
一眾人很是熱情的感激著謝無垠。
謝無垠笑得臉都僵了，最後還是李外公出麵把人趕走，“好了，心裡記著就行。趕緊收拾收拾，點上火把。山下是洪水山上可也有傷人的野獸，都警醒著點，不要讓孩子門亂跑……”
李外公吩咐提點著，不一會兒就都忙了起來，老的幫忙看孩子，年輕力壯的搭棚子，下著雨茅草枯枝都是濕的，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火給點著。哪怕現在是七月但是淋了雨，不趕緊烤乾那也是要著涼的。
棚子搭好，火也點上，一群人圍坐一起，看著外邊滴滴答答不停的雨，唏噓不已。
“也不知道這洪水什麼時候能退去，唉……”
眾人一聽，頓時也唉聲歎氣起來。
“咱看這地裡的收成是保不住了。”
李家溝人會打獵但他們也開出了不少地種著，山坳裡雖說低窪一些但也積肥，這裡的地開出來就很肥沃，所以他們的日子都還不錯，但現在這一切都被洪水淹沒了。
“誰說不是呢，今年不說收成了，就是洪水走了，屋子我看也是不能住人了。糧食沒了，遮風擋雨的屋子也沒了，往後的日子要怎麼熬啊……”
“唉……”
李外公也是緊緊皺著眉頭：“不管怎麼說，人都還好好的，實在不行上山打獵，咱們勒緊褲腰帶熬過這一年，明年就好了。再說了，我看著這水患不小，朝廷也不會不管的，等賑災米糧下來，也能撐一陣。”
聽他這麼說，一群人也不由精神一震。
又想想那些被洪水衝走的人，李家溝的人頓時暗暗慶幸著。倒也不是幸災樂禍，隻是覺著跟那些連命都沒了的人比起來，他們確實是好運的。是得打起精神麵對才是，而不是坐一起說著喪氣話。
“是啊，老叔說得對。”
“咱們都聽老叔的……”
一個個爭先恐後說著，氣氛相較於剛剛好了不少。謝無垠看著稍有些詫異，不過想想又覺得本該如此，畢竟還沒走到絕路。隻要還有希望，對於一向團結的李家溝人來說，事情定下來，有了方向他們就都會朝著一個方向使勁兒，這倒是一個優點。
物質條件差，激發了人的刁性也保留了人的淳樸。
隻是賑災錢糧什麼的，隻怕是沒有了。
謝無垠微眯著眼睛，看著山下洪水噬虐，有些出神。
相較於他們這邊的和諧相處，謝三那邊就鬨騰多了。
洪水來得很快，謝三的話沒多少人信，還有不少人說他大半夜的找事兒。費了半天唇舌的謝三也沒了耐性，小崽子說了不要過多糾纏，說不聽逃命要緊。待他正打算離開，哪知道洪水就來了，隻能狼狽的載著謝大伯一家往山上去，一些信了他話的人也跟著跑。
身後亂糟糟一片，驚恐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有的人拔腿就往山上跑，有的人惦記家裡的東西掉頭往家裡去，還想收拾收拾。下一瞬，洪水呼嘯而來，連人帶屋被渾濁的洪水吞噬。手腳利落一些的上了屋頂，上了樹。看著被衝毀淹沒的一切，絕望驚恐的哭嚎著，本能的喊著救命。但這個節骨眼上誰又能救得了他們。
先一步逃上山的人看著山下的洪水慌亂的哭著。
哭叫聲，吵鬨聲，責罵聲，推脫聲交雜在一起。有的沒了媳婦兒在哭，有的沒了爹娘在哭，有的沒了兒子在拿閨女撒氣。有的沒了孫子沒了兒子就拿媳婦兒撒氣，人性惡的一麵，瞬間顯露。
信了謝三的話，跟著他跑的幾家人同樣抱在一起哭著，他們哭是因為劫後餘生，所以是喜極而泣。
謝三累極了，白著臉半個身子搭在騾子身上，氣喘籲籲。
好險，差點就死了。
他可不能死，媳婦兒還在家等著他回去呢。謝三看著山腳下呼嘯洶湧的洪水，看著野豬溝所在的方向，不禁擔憂。他原本想著自己去更遠的野豬溝報信，哪知道小崽子沒讓，不等他反駁，拍了騾子一下，騾子瘋了一樣，嗖嗖的跑斷了蹄都沒歇，任他拉扯怒罵也不聽，一路狂奔給他拉回村了。
他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小崽子對騾子做什麼了，才讓它變成那樣。過後他還照著他拍的地方拍了幾下，正吃草的騾子差點沒給他一蹄子。
謝三搖搖頭，也不知道小崽子有事沒事兒。
呸呸呸，不會有事的。
他兒子的本事他還是知道的，那小子可也不是不要命的，惜命得很。會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都怪你……”
突然的怒喝，謝三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推了一把。
王婆子雙目赤紅，惡狠狠的瞪著謝三，劈頭蓋臉罵道：“都怪你，要不是烏鴉嘴，好好的洪水怎麼會來。都是你的錯，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兒子就不會被洪水衝了……你賠我兒子，你陪兒子，你個天殺的禍害，你賠我兒子……”
說著還要上前打人，謝三可不慣她，直接把人推開。
“嗬，少往老子頭上扣屎盆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洪水來不來跟老子有個屁的關係。”
摔坐在地的王婆子才不管那麼多，隻拍著大腿，不管不顧的哭號：“就是你的錯，就是你把洪水招來的，就是你禍害連累了整個村子。你就是個禍害，打小就偷雞摸狗不乾好事兒，現在還把洪水招來，大家夥都是叫你害了的。什麼時候不好來，偏偏你一回來洪水就來了，就是你害了我兒子，就是你害了大家夥……”
一聲聲的控訴，罪名全都蓋到了謝三頭上，本就痛失親人的村人們頓時失去理智，一個個怒紅了眼睛，看著謝三的目光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謝三簡直要被氣笑了，這可真是一群不要臉的。
“乾什麼，都乾什麼，恩將仇報啊。”
謝大伯一家老老小小全都擋在了謝三身前，同他們對峙著。
“還要不要臉了，人好心來告訴你們洪水要來了，是你們自個不信，現在出事了，怪的了誰？要怪就怪你們自個。”
一群怒紅了眼的人哪裡聽得進去什麼道理，臉紅脖子粗的憤怒著：“我們為什麼不信，還不是因為他自小就是個偷奸耍滑，就是個嘴裡沒句真話的混賬。他要是個老實的，我們又怎麼會不信，說到底都是他的錯。”
謝大伯：“呸，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們這麼不要臉的。我這侄兒就是不回來告訴你們，你們也怪不著他。現在他好心回來告訴你們，自己還被困在這裡，你們倒是有臉了，還敢扣屎盆子，有本事都下山去啊。”
“憑什麼，我們憑什麼要下山？山又不是你家的……”
“嗬。”謝大伯冷笑一聲，不屑的看著他們：“誰在跟你說山的事兒，我侄兒要是沒叫醒你們，這會兒你們一個個都在屋子睡著呢。洪水來了就都是該死的命，你們一個個現在活著，那都是我侄兒救的，不管你們家裡死了多少，你們隻要活了一個，就欠我侄兒一條命。誰要是想鬨騰……行啊，先把我侄兒救下的這條命還了。”
原本還在鬨騰的人頓時啞口無言。
“哎呀，老太爺啊，這是顛倒黑白啊，什麼救人命，他要不來洪水能來嘛，就是他害的，感情死的不是你家的人是吧，果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那王婆子還要鬨騰。
“行了。”村正扒開人群，瞪了她一眼。
“謝三冒著危險跑回來告訴你們，你們一個個不信不說，還奚落笑話他。現在洪水真的來了，反倒有臉怪人家。你們可真是好樣的。要是沒有謝三在，你們一個個現在都是死人了，還不知道漂在哪裡呢，彆不知好歹在這裡得寸進尺的，都要點臉吧。”
村正說著拍拍自己的臉，一副替他們臊得慌的樣子。
他也確實覺得臊得慌，一個個的，這般不要臉的話怎麼說得出口，真是！
那些信了謝三話的人家也都站了出來，憤怒的一群人，頓時偃旗息鼓。其實他們也不是不知道好歹，隻是痛失親人，悲痛之下又有人拱火，這不就一下子都沒了理智。
一些人開始跟謝三道歉，謝三撇了撇嘴，沒搭理他們。
嘖，所以說好人不長命，以後他還是當個不好不壞的吧！閒事也少管，小命要緊，反正跟他也沒關係。
一群人愁眉苦臉，謝三家的騾子不緊不慢的吃著草，謝三拍拍騾子，歎息一聲。
“大騾啊大騾……眼下也就隻有你還能吃得下了。”
小崽子那邊不知道什麼情況，估摸著也被困了吧，野豬溝比這兒還遠呢。眼下到處都是洪水，回又回不去，媳婦兒見他們沒回去肯定要擔心死，也不知道人嚇到沒。謝三麵上看不出什麼，但他心中比都誰擔憂急著。
他爹娘什麼性子，他可清楚的很，也不知道媳婦兒應付不應付得來。
那一個個，可都是能鬨騰的主兒，尤其家裡眼下隻剩下她們娘幾個，他跟兒子都在外邊。
光想想，謝三心中的不安擔憂都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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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圍了整整一個月，天晴後才慢慢退去。
這一個月，遭災的沒遭災的都活得很是焦慮煎熬。糧價一天高過一天，還不一定能買得上，好不容易攢的家底兒，眼看著就要沒了卻一直不見有朝廷派人賑災的消息。
野豬溝李家一群人半道碰上了謝三一眾。
“兒子，你沒事兒吧。”謝三一見著謝無垠抓著就是一頓看，直到確認他半點事兒都沒有，這才鬆了口氣。
謝無垠笑了笑：“我沒事兒，先回家吧。”
“好，咱回家。”
謝三笑著應了一聲，又看向李家一眾擔憂一句：“爹，娘，大哥……大家夥都沒事兒吧？”
李家一眾齊聲道：“沒事兒。
“多虧了阿垠來了，不然就說不好了。”李外婆感慨著，又摸了摸謝無垠的頭，話語間更是親昵了不少。
“那倒是，我兒子隨我，厲害著呢。”謝三大言不慚的自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