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檔手工皮鞋踩上VIP病房柔軟的地毯, 冷漠的視線掃過客廳每一處, 沒看到想看的人, 接著來到臥室。
屈尋舟躺在病床上, 受傷的腿吊在空中,正抱著手機玩遊戲, 殺敵殺得不亦樂乎。
聽見腳步聲,他隨意地回頭看了眼, 發現來人是誰後停下動作。
“你來做什麼?”
薛墨非猶自掃視房間, 除他以外沒看到任何身影,冷聲問:
“她呢?”
“誰?”
“被你偷走的仿生人。”
“什麼仿生人?”屈尋舟大吃一驚,放下手機說:“你們弄丟她,我已經算是很有耐性了, 隻是催你們趕緊找回來,從來沒責備過。現在倒好,你自己找不到人,就汙蔑是我偷走的, 要不要臉?”
薛墨非道:“有人說她在這裡看到了阮秋。”
屈尋舟滿臉譏嘲, “有人說你就信?我說薛氏集團該姓屈, 你是不是得把它拱手送給我?”
薛墨非沒有理會他的嘲諷, 吩咐下屬搜索房間。
屈尋舟大喝一聲, “住手!誰給你們侵犯彆人**的權力?信不信我現在報警?”
下屬們停在原地,左右為難,求助地看向薛墨非。
後者勾起一抹冷笑,“白天不做虧心事, 半夜不怕鬼敲門。你反應這麼激烈,莫非是因為心虛,怕被我們找出什麼?”
屈尋舟冷冷道:“那我倒要問問你,如果你找不出,打算怎樣跟我賠禮道歉?”
薛墨非說:“如果我找不出,以後就再也不懷疑你。”
他切了一聲,似乎很不屑,但緊跟著便說:“就這麼定了,找吧。”
薛墨非見他一臉坦然,懷疑他已經把人給送走了,於是在派下屬搜索房間的同時,另外派了幾個人去外麵調監控和做調查。
人可以送走,她留下的痕跡不可能全部抹除。
然而花了兩三個小時,得到的結果令他失望。
病房裡沒有找到阮秋,監控因維修沒辦法調出來,負責照顧屈尋舟的醫生護士,以及同一樓層的病人,都說沒有見過除他經紀人之外的女人。
醫院保安倒是說看見過一個戴帽子和口罩的年輕女人,但屈尋舟表示那是他表妹,還當場打電話把對方叫來,模樣與保安所說的相差無幾。
“怎樣,現在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嗎?薛大總裁?”
屈尋舟近乎挑釁地看著他。
薛墨非眼底閃過一抹暗光。
“你比我想象中的聰明一些。”
他嗤之以鼻,“少給自己挽尊了,現在已經證明就是你冤枉了我,請你履行自己的諾言快滾蛋吧,以後要是再來無理取鬨,小心我不留情麵。”
“薛總……”
下屬們見他說話如此不客氣,想教訓教訓他。
薛墨非的太陽穴砰砰直跳,垂在身旁的雙手攥成拳頭,忍了又忍,最後說道:“我們走。”
下屬們不甘心,但是不敢反駁,乖乖跟著他離開。
屈尋舟看著他的背影揶揄,仿佛有點幸災樂禍,然而等他們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後,他就猛地收住了表情,從被窩裡抽出顫抖的手,擦了下額頭,一手都是汗。
他騙過去了!
屈尋舟籲出一口長長的氣,往後倒去,手指碰到手機,忙拿出來撥打蘇雯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他便迫不及待地問:
“你們到了哪裡?”
蘇雯掃了眼車窗外。
“剛剛上高速。”
“那就好。”屈尋舟徹底放下心,想對她說聲謝謝,卻因之前的爭執不好意思開口,委婉道:“你有什麼要求可以開口,我都會答應。”
蘇雯不屑地切了一聲。
“我作為經紀人能有什麼要求?你好好養傷不給我鬨幺蛾子,就謝天謝地了。”
屈尋舟說:“無論如何,我不會忘記你這次的出手相助。”
“行了,沒事就掛電話吧,小心他監聽你的手機,人有錢到一定程度就沒什麼事是辦不到的。不過你也是傻,要是跟你父親和好如初,不就不用怕他了麼?”
他回避了這個問題,“我想跟她說幾句。”
蘇雯把手機遞給坐在她身旁的阮秋。
阮秋抱著自己的小背包,坐姿端正得像個三好學生,一路上銘記他的叮囑,不哭不鬨很安靜,聽見他聲音的刹那卻忍不住鼻子發酸。
“舟舟……我不想離開你……”
屈尋舟何嘗不是這樣?但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討厭,得做自己討厭的事,得變成自己討厭的人。
“秋秋。”他安慰她,“你這段時間跟著雯姐,她會照顧你,但是脾氣不太好,有時可能會罵人,你可以罵回去,或者乾脆彆理她。等我安排好這邊的事,就過去找你。然後……再也不離開了。”
他還是決定放棄《永生》的拍攝,到時應該會麵臨巨額違約金,對他來說錢倒不是最大的難題,而是當他解約後,演藝之路會受到極大的影響,恐怕上升的勢頭會就此打住,從此一蹶不振。
事業,還是阮秋?
屈尋舟要後者。
阮秋對於所發生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糾結和痛苦,捂著嘴巴極小聲地說: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以前在班上我最喜歡的同學是你。”
兒時的屈尋舟,白白軟軟,瘦瘦小小,總是一張不高興的委屈臉。
大家玩鬨時,他遠遠地看著,大家被父母接走時,他孤單地站著。
阮秋從老師們的交談中知道他不高興的原因——他父母離婚了。
離婚是什麼意思?是他沒有家了。
他冷的時候沒人給他送衣服,他餓的時候沒人給他買零食。他的小手沒人牽,他的頭發總是長得蓋住眼睛。
他的父母怎麼那麼殘忍?舍得讓他過這樣的日子呢?
阮秋不想看到他不高興,總是偷偷的往他書包裡塞瓶牛奶,在他麵前掉根棒棒糖,做遊戲時假裝無意地站在他身邊,唱歌的時候牽住他的手。
屈尋舟從沒想過她會說這種話,心中動容,緊縮的眉頭漸漸舒展,不自覺地揚起笑容。
“嗯。”
電話掛斷,阮秋戀戀不舍的把手機還給蘇雯。
蘇雯本來不想跟她說話,但一打開網站就看到關於仿生人的報道,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她之前怎麼就沒注意這些新聞呢?光忙工作去了,難怪這人看起來傻乎乎的,原來根本不是人。
她再一次仔細打量阮秋,可是從頭看到腳都看不出端倪。
對方的頭發、皮膚、表情,每一樣都無懈可擊,與真人沒有任何區彆。
蘇雯冒出一股好奇,趁她不注意時偷偷拽掉她一根頭發。
阮秋抬頭呀了一聲,畏懼地看著她。
她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說了聲不好意思,便把臉對著窗外,心底暗道真神奇。
她隻顧著驚訝,阮秋卻是緊張死了。
這個叫蘇雯的大姐姐第一次見麵時就很討厭她,還特彆喜歡罵人,雖然舟舟讓她罵回去,可罵人這種事……唉,該怎麼開口嘛……
她一直呆呆地看著蘇雯,惹得蘇雯莫名其妙問:“你看什麼看?”
她嚇得縮了一下,心裡想著要罵回去,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看你漂亮!”
蘇雯:“……哦,你也漂亮。”
“謝謝。”
阮秋趕緊背過身,腦門頂著車窗大大地鬆了口氣。
屈尋舟希望他們去越隱蔽的地方越好,於是助理載著她們一口氣開了兩天兩夜的車,抵達蘇雯的老家,一個十八線小城市。
蘇雯的父母已經定居國外了,家中留有一套郊區小彆墅沒有處理,她打算帶著阮秋在這裡暫住,直到屈尋舟過來。
彆墅是一棟三層小樓,帶前後院子和泳池。因太久沒人居住,院裡雜草叢生,屋子裡麵倒還算乾淨,家具電器一應俱全,買點日用品就能生活。
助理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很儘職儘責地問:“雯姐,要不要找些工人把院子修整一下?”
蘇雯搖頭,“用不著,你先回去吧,車留下,你坐車去省會買機票回晉江,以免他有事找不到人幫忙。”
“行嘞,那我走了?”
蘇雯目送他離開,把院門反鎖,提著她十幾萬一個的鉑金皮包往大門走去,路過阮秋身邊時問:
“傻愣著乾嘛?進來啊。”
阮秋又是一縮,硬著頭皮跟在她身後,走進彆墅。
蘇雯帶她上二樓,分配了房間。
“你住左邊的,我住右邊的,吃飯叫外賣,缺什麼寫個條子給我……”
“我不會寫字怎麼辦?”阮秋問。
她愣了愣,沒想到小學畢業後還會遇到彆人跟她說這種話,竟然糾結了好幾秒,然後說:
“那就畫出來。”
阮秋點頭,默默地記在心裡。
“還有什麼事嗎?沒事自己把屋子收拾一下,衛生間有拖把和抹布,我得開始工作了,沒出來前彆打擾我。”
阮秋說了聲好,看著她走進房間關上門,在空曠的走廊上站了好一會兒,鼓起勇氣走進另一扇門。
房間裡有床、梳妝台、大衣櫃,家具都是用布蓋著的,掀開就能用了,但地板上蒙著一層灰。
阮秋放下包包去衛生間找拖把,拖了好半天都沒效果,仔細想了想才發現自己的拖把是乾的,平時彆人用的都是濕的。
她回衛生間打卡水龍頭加水打濕,可拖把吸飽水後又沉得抬不起來。好不容易拿出去了,又**的弄得地板一團糟。
阮秋努力好久,用光力氣,忍不住坐在床上抱住膝蓋,喃喃地說:“媽媽……舟舟……”
她好想他們。
入夜,小區亮起路燈。
蘇雯還埋頭在電腦前工作,忽然聽到一陣呼吸聲。
房間裡沒開燈,輕微的呼吸聲從黑暗中傳來,靜得就像有人站在她身後。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恐怖片,簡直毛骨悚然,壯著膽子抄起她堪比匕首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聲音來源處。
啪,她猛地按下電燈開關。
阮秋站在角落裡,一臉驚恐地看著她。
“我的天……”蘇雯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放下高跟鞋無語地問:“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阮秋不敢說話,但蘇雯看了眼她身旁半敞的房門明白了,應該是早就進來但自己沒聽到。
她老是這樣,一忙起來就很忘我,導致錯過許多事情。
或許她真的該采納屈尋舟的建議,停下來休息休息,學著欣賞一片雲,一朵花。
咕嚕嚕——
一陣響聲打斷她的思路。
蘇雯垂眼看向阮秋平坦的腹部,好奇地問:“你餓了?”
她乖乖點頭。
蘇雯露出驚訝的表情,“真稀奇,你也會餓。”
她為什麼不會餓?阮秋對她的話感到疑惑,而肚子很誠實的又傳出一陣咕嚕聲。
蘇雯忍住笑意,抬抬下巴。
“走吧,咱們下樓吃飯,你想吃什麼?”
阮秋舔了舔嘴巴,毫不猶豫地說:“冰淇淋!”
“不行。”
“奶油蛋糕?”
“不行。”
阮秋深受打擊,不肯說了。而蘇雯本來也就那麼隨口一問,已經在下樓時自作主張的點了外賣。
外賣很快送到,一人一碗牛肉麵。
兩人坐在餐桌兩端,蘇雯夾起一筷子麵條往嘴裡送,眼睛卻一直盯著阮秋。
之前她沒怎麼注意過她,也對她絲毫不敢興趣。現在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才覺得她一舉一動都有意思極了。
那麼栩栩如生的相貌,那麼自然的表情,從頭到腳,甚至不高興時微微撅起的嘴角,都完美得無可挑剔,比一些整容整到表情僵硬的人類更像真人。
阮秋沒有發現對方奇怪的注視,她正對著碗裡的麵條悶悶不樂。
肚子很餓,可這碗麵條看起來讓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尤其是飄在麵上的幾顆紅彤彤的碎辣椒,一看就很辣,徹徹底底打消了她的食欲。
蘇雯問:“你為什麼不吃?不想跟我一起吃飯嗎?”
阮秋想到她發火時可怕的模樣,硬著頭皮用笨拙的手拿起筷子,送了幾根麵條進嘴,然後……辣得直吐舌頭。
“嗚嗚……我不吃……”她滿臉通紅地捂著嘴。
蘇雯看得一頭霧水,放下筷子嚴肅地說:“你在耍小性子嗎?現在尋舟的處境很危險,前有狼後有虎,你要是再讓他分心,會害死他的知道嗎?”
阮秋被她嚇了一跳,不敢再哭了。
蘇雯指著她的碗,“現在,拿起筷子乖乖把麵條吃完,然後回房間睡覺。”
她不能讓舟舟分心,她要聽話……
阮秋拚命在心中告誡自己,繼續吃麵條。可麵條辛辣的味道占領了口腔,刺激得她眼淚狂流。
蘇雯莫名其妙,“你哭什麼,我欺負你了嗎?請你吃麵也要哭?矯情。”
屈尋舟的話在耳邊響起——她罵你的時候,你可以罵回去。
罵回去……罵回去……
可怎麼說才能罵回去?她不會罵人啊!
阮秋竭儘全力,調動所有自己會使用的詞彙,握著拳頭滿含熱淚地吼:“我真是太討厭你了!”
“什麼?”
“你是一個笨蛋!大笨蛋!你再逼我吃麵我要生氣了!”
蘇雯:“……”
“這碗麵條不好吃!一點都不好吃!”
不知是她氣勢太弱,還是她罵出來的話語太過滑稽,蘇雯頭一次被人吼還不生氣,忍俊不禁地看著她笑。
對方露出笑容,阮秋更生氣了,“你再笑我要打你了哦。”
蘇雯:“……你打得過我嗎?”
“打不過。”
“所以……”
阮秋用力跺了跺腳,一溜煙跑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哼,隻要她跑得足夠快,對方就不能逼她吃麵!
但是餓著的肚子該怎麼辦?
她沒有辦法解決,隻能往床上一趴,閉上眼睛努力忽視腹中的饑餓。
不知過了多久,蘇雯來敲門,“你還沒吃飯呢,出來吃飯。”
阮秋鑽進被窩裡,裝鴕鳥聽不見。
“我買了蛋糕哦,誰要吃?”
她猛地下了床,要去開門,可是想到對方之前凶凶的模樣,又退卻了。
蘇雯繼續說:“這是屈尋舟特地打電話讓我買的,你猜是買給誰的?”
舟舟?
阮秋眼睛發亮,歡快地跑過去開門。
“電話呢?”
“電話早掛了。”蘇雯翻了個白眼,遞給她一個小小的水果蛋糕,“你吃不吃?不吃我扔垃圾桶。”
阮秋隻得接過來一勺一勺地吃,蘇雯道:“這才乖,既然你這段時間得跟著我,就得聽我的話,我可不像他那樣,願意天天哄著你開心……”
她說話時假裝為阮秋擦嘴角的奶油,指腹劃過皮膚,高度還原的真實感令她在心中驚豔了一番,暗道自己得提前跟搞科研的搞好關係,等以後老了,就讓他們為她換上一層這種永遠沒有皺紋的皮膚。
阮秋吃完蛋糕,打了個飽嗝,恩恩怨怨早已忘了個精光,對她說了聲謝謝。
蘇雯略感驚訝,點點頭說:
“你洗澡吧,洗完澡就睡覺,睡不著自己數星星,彆來煩我。”
她說完走進隔壁房間,關上了門。
阮秋笨手笨腳地給自己洗完澡,沒找到睡衣,穿著小內褲躺在床上,一閉眼就想起屈尋舟的笑臉。
舟舟現在在做什麼?他為什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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