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折柳扔掉手中跟隨醫療艙一同變形扭曲的金屬支架, 不顧滿地尖銳的碎玻璃渣, 單膝跪在賀欽身前,拉開他骨節分明的手掌,將那張被汗水打濕的照片輕輕推進他一直按著的口袋。
“現實,”他的胸膛因為喘息而起伏, 低聲說道,“與虛幻,是這樣嗎?哥, 你想告訴我的就是這個嗎?”
身後的喧嘩巨響如潮水拍岸, 他恍若未聞,耳畔忽然聽到了一聲玻璃碎裂的清響。
如鏡麵齏碎,如冰層砉開,起先,僅有細微的一絲, 但很快就越來越響,越來越大, 以沉睡的賀欽為中心,哢嚓聲連綿不絕地傳導開來, 仿佛碎的不是二元的平麵,而是整個廣袤無垠的空間。
所觸皆成碎屑,所望皆成飛灰,那排山倒海, 嘩啦脆響的破裂聲源源不斷, 朝四麵八方摧枯拉朽地噴湧而去, 露出其下永恒而確實存在的黑。
警報的紅光和整個房間消散了,門外的助手和正欲破門而入的安保人員消散了,大廈消散了,N-Star消散了……整個世界都消散在了茫茫未知的宇宙,僅剩下沉睡的賀欽與半跪在他身邊的聞折柳。
他輕柔地抓住賀欽的手,看見前方傳來點點星河般的光暈,仿若朝這裡飛逝而來的流星,那光芒離他們越來越近,直至大放成一片強烈的白。
【係統已解鎖。】
【角色限製已解鎖。】
耳邊傳來兩道熟悉的女聲,迎著那致命噴薄的白光,被他抓著的賀欽驟然流逝成握不住的細沙,飛揚在強光之中。聞折柳驚慌失措,正要大喊,便感覺腳下一沉,踩在了實地上。
手臂傳來一股拉扯的巨力,來不及回頭細看,賀欽高大的身體已經從後方發力竄上來,強橫地擋在他麵前!
他回來了,回到遊戲世界裡了!
腦海中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想起幻覺中“賀懷洲”說過賀欽擋在他身前,替他承擔了大部分的傷害的話——雖然這隻可能是一個預知的可能,但聞折柳依舊來不及細思,就反手握住賀欽的手腕,將他重重往懷裡一帶,俯身撲倒了他!
白光滔天如海,似轟鳴雷霆,從聞折柳的上方咆哮貫穿,兩人滾做一團,跌在粘膩冷硬的地毯上,賀欽緊緊抱著他,手臂上的皮肉被燎出一大片駭人的焦黑。
“哥!”聞折柳尚在心痛不已,賀欽已然一躍而起,刀鋒閃亮如電,朝光束轟來的方向悍然飆出!
——腐臭的黑血四下濺射,快樂道森大聲痛嘶,尖叫道:“你敢?!”
賀欽抿起的薄唇也如刀刃般鋒利,凜冽的殺意環繞周身,聞折柳居然在他的麵前差點被生生捅穿——這個事實令他在刹那間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暴怒與隱隱的恐懼,以至於連灼燒的疼痛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聞折柳喘息道:“哥,你的傷口!”
一麵牆般巨大的,被分割成幾十個小窗口的監控屏幕正發出幽幽的藍白色光芒,映照著賀欽不顧血流不止的傷口,也將快樂道森穿著肥大西服的身影照射得伶仃了些許,賀欽緊盯著快樂道森的身影,輕聲說:“在白天,你的力量果然會被削弱大半。”
快樂道森一攤手,衝他咯咯笑道:“可客人們還是上當了,你們沒有及時認出什麼是真正的誘餌,你們輸給了HappyDawson!”
聞折柳一怔:“什麼?”
空氣中的溫度逐漸發生了變化,他的鼻端依稀嗅到一股溫熱的血腥氣。聞折柳渾身一僵,遽然反應過來,猛地回頭看去,登時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意——
走廊兩側全都是鮮紅到近乎刺目的血,甚至將陳舊泛黃的牆壁都噴濺出大片觸目驚心的圖騰,同伴橫躺一地、生死未卜的身體猶在微微顫抖!
聞折柳臉上血色儘褪,五臟六腑翻騰上來的痛意幾乎在瞬間撕裂他的心肺,他大叫一聲,撲上去連拉帶拽地抱起白景行,卻見他隻是無知無覺地半睜著眼瞳,唇邊的血色已經乾涸大半,其中還凝結著破碎的腥塊。
“我有傷藥,我有傷藥……”他用儘全力,也止不住哽咽的哭腔,身體哆嗦得猶如秋風中瑟瑟發抖的葉子。他把紅藥從包裹中取出來,一手發顫地捏碎了,喂到白景行嘴邊,“快喝……快喝啊……”
賀欽握刀的手不移半分,眸光卻於瞬間暗沉下去。
白景行的喉間發出微弱的“嗬嗬”聲響,一聲比一聲輕,一下連不上一下,他的虹膜顏色混沌,反射著鏡片上帶血的碎光。他隻是茫然地望著前方,掙紮著抬起手,似乎是想抓住什麼東西,又像是想把什麼東西塞進聞折柳的手中。
聞折柳下意識低頭,木然地看見他腹腔處帶血的巨大空洞,這個致命貫穿傷的邊緣還帶著殘忍的焦灼,直接導致了死神的降臨。
【玩家白日撞鬼已永久性斷開連接。】
【全隊死亡人數:1】
【逃生模式下的懲戒模式已經開啟,遊戲難度目前上升10%,請其餘玩家做好準備。】
聞折柳的心口被堵得喘不過氣,他痛苦地嘶叫一聲,仿佛又想起來了什麼,急忙放下白景行,撲到陳飛鸞身邊,卻依舊捂不住他斷裂泰半的咽喉和炸裂成焦炭的整隻左臂。他的耳旁轟隆作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言亂語地哭嚎了些什麼,陳飛鸞瞳孔渙散,無神地望著他籠罩下來的陰影,嘴唇儘力一開一合,似乎要吃力地傳達出什麼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