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器破空,但就在劍尖即將接觸到凶徒皮膚的千分之一秒內, 謝源源身側猝然彈來一枚石子, 極有力道, 同時也是極有分寸地正中刀尖。清脆的擊打聲和軍官喝令製止的聲音重疊在一處, 衛兵尚不知死亡與自己擦肩而過, 仍舊忿忿地舉著警棍,謝源源刀勢偏頗, 仿佛一陣無形的風, 旋身落至一旁。
出劍、被阻、收手、閃讓, 這四個動作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謝源源如幽靈般疾速退到隊伍中, 竟然無一人發現他的行蹤!
少年的命被陰差陽錯地保下了。
軍官緩步踱進少年跟前,謝源源緊急搜尋著那個彈石製止自己的人。就在對麵圍觀的女犯人之中, 從那張張倉皇驚懼的臉龐間,一對漠然的,隱含戾氣的漆黑眼眸與謝源源正正對上, 對麵的玩家抬起兩根手指, 隔空示意般地輕輕一壓。
是杜子君!
好像一下有了主心骨,謝源源驀地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剛才是自己冒昧了, 可是……
他過轉頭,繼續盯著逐漸逼近少年的納粹軍官。他擦得鋥亮的軍靴在漸深的黑夜,還有探照燈劃來劃去的白光裡掠過令人不快的光澤, 哢噠哢噠地敲擊布滿碎石的地麵。
“你很有膽量, 年輕人。”軍官似笑非笑地說, “這種勇氣在猶太人裡通常是不常見的……我非常希望,你能保持下去。”
少年瘦弱的身軀微微發著抖,他咬緊牙關,倔犟地閉著嘴。
“但是,”軍官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沒有下次,要記住。”
他轉過身體,似乎是要繼續進行他挑挑揀揀的輕鬆工作了。少年警惕地瞪著他的背影,正打算撐著手肘,從地上站起來時,軍官微笑的神情紋絲不動,人卻遽然回身,靴跟猶如踐踏而下的鐵蹄,閃電般重重踹在少年臉上,將他如斷線風箏般跺飛至數米開外,一聲骨骼破碎的脆響,幾顆牙齒頓時隨著血水飛出!
謝源源的肩頭下意識地一哆嗦,周遭囚徒齊齊驚呼,另一側的女犯人中則爆發出一陣悲哀欲絕的哭嚎,複又被人強行按下去了。
一個高壯的衛兵粗暴吆喝著,像拎小雞崽兒一樣,把這名半死不活的男孩拎到了合格品的陣營。
“Moslem.”軍官的麵容輕鬆和藹,他不緊不慢地站回原位,抬起手指,命令麵前的一個老人走去淘汰品的陣營。
謝源源渾身發冷。
這冷是由內自外的冷,他緊緊咬住嘴唇,一下明白了杜子君阻攔他的意思——倘若他因為一時衝動,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那個施暴的衛兵化作一攤血水,接下來的局麵必定會完全失控。屆時,他能逃,杜子君能逃,擁有保命底牌的其他玩家能逃,唯有這些平民,是一定沒辦法逃的。
短短幾秒鐘之內,這名納粹軍官的爆發力,身體素質,以及冷血至極、心狠手辣的性格便儘數展現在了所有人眼前。謝源源明白,他必須要加倍小心,屬性被鎖住的情況下,若是沒有逆天體質的buff影響,自己在這個鷹犬手底下走不過三招。
那麼,剩下的兩個人呢?他們又去哪了?
謝源源隻得設法安慰自己,雖然還不知道他們倆被分配到了什麼角色,可按照他們的實力,一定會沒事的……一定。
黨衛軍軍官在謝源源之前的一個人身上拍了拍,又捏了捏,便把他歸類合格品裡。謝源源貼在他身後,就如一個無人察覺的幽靈,指甲稍一在背包裡裝著的標記性毒粉裡沾過,輕盈地擦在軍官的手背上。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遲早有天會宰了你。
謝源源的眼神從他麵上一掠而過,而後就頭也不回地走進臨時關押猶太人的棚屋,像頭記仇的小狼崽子。
杜子君在另一邊看了他好久,直到謝源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兩人高的柵欄門後,他才放心地收回目光,低聲道:“可以了,回來。”
波光粼粼的血色在他腳下的陰影中蕩開層層漣漪,禦召茶腫脹猙獰的臉孔在其中隱約顯出一隙,又淡去了。
要知道,謝源源不笨,他隻是十分天真,外加依賴直覺行動。不過眼下,杜子君反倒要慶幸他這種靠直覺行動的性子,沒有往深裡探究那些不合格的淘汰者會去哪裡。
對於他來說,謝源源的天真比聞折柳的善良還要棘手,聞折柳尚且可以說是知世故而不世故,謝源源就太容易被影響,也太容易衝動了。要是他反應過來,他身後大批老弱病殘的猶太人馬上就會被黨衛軍象征性地分發一塊香皂,接著排隊走進掛著“澡堂”門牌的焚化室,活活燒成一縷煙囪上飄出的青煙,那事態隻會更加不可控製。
然而……他這裡也有一點不可控製的因素出現了。
杜子君轉過頭,看著負責挑選女囚的女性軍官,一個長相非常符合雅利安審美的女人。
這女人生得十分豔麗,金發碧眼,雪膚紅唇,眉尾修得刻薄細長,顴骨和下頷組成的弧線看上去精巧而優雅。她陰冷地望著所有蓬頭垢麵的猶太女人,身上穿的卻不是漆黑的黨衛軍軍服,而是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護士裝。
她的手上也戴著一塵不染的白手套,整個人站得猶如鋼板挺直。她不似那名男性軍官一般觸碰犯人,而是僅用肉眼觀察。剔除瘦弱的,留下健壯的——這女人的神態裡洋溢著一種病態的,發自內心的的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