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被點到名字的犯人全都被帶到一個中轉的房間裡, 然後被士兵強製性地蒙住了眼睛, 拿繩子依次栓住雙手,將他們串起來帶向房外。
眼前一片黑暗, 手也被牢牢綁住,犯人們踉踉蹌蹌地前行,根本無從得知自己已經走到了哪裡。唯有池青流的肩頭繚繞飛舞著一隻輕巧的木蝴蝶, 在黑暗中跟著他的步伐撲閃前進。
根據他的直覺, 還有聞笛的確認,實驗室的確深埋地下, 即便犯人的視野被遮蔽,耳朵也被綁得緊緊的, 但還是可以在趕路的過程中依稀感覺到身體的下陷。為了嚴格保守地點的秘密, 他們應該不會直接就讓犯人乘著升降梯下去吧?
耳邊傳來遙遠的隆隆聲,池青流心中揣度, 與偃偶共享視線,佯裝跌跌撞撞的樣子繼續前行。走著走著, 他就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了。
——他們是呈螺旋狀往下走的。
木蝴蝶停在了男人的衣襟上, 仿佛飛累了一般, 隻有翅膀微微在夜風中翕動。林中樹影搖晃,一隻獵隼豁然展開雙翼,乘風而起, 盤旋在數百米的天空之上。
以獵隼的鋒銳的目光看下去, 整個集中營仿佛一個精密分割開的陣盤, 八卦圖般旋轉起了肉眼難以察覺到的層層階梯,其上行走的犯人就像在陣盤上踽踽蹣跚的螞蟻,絲毫不知道自己正繞著巨大的圓弧往下行走。
……操,這他媽簡直了!
池青流額上見汗,霎時間,他明白了無人入眠方一直在言談間強調的小心行事意味著什麼。拋開守衛的重兵,拋開偏僻的地理位置,這座不起眼的小集中營仍然是頃刻間就能吞噬一切生命的鋼鐵巨獸——它是活的,它深埋在大地之下,並按自己獨有的方式呼吸、運轉,是人類無法察覺到的,巨大的存在。
如果池青流不是玩家,不是偃師,這會兒就算他五感再敏銳,也隻能發現自己正在兜圈子,不知道他們其實繞過了樓房,繞過了焚化爐和毒氣室,正在一層層地下樓梯。
池青流穩住心神,讓獵隼重新飛回茂密林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於停下來了,他深吸一口氣,聞到了一種地底獨有的,潮濕的土腥味。
趁著自己站在最後一排,看管犯人的德國士兵又站成一排,直視前方,池青流手腕上的繩結一鬆,他幾乎是在五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就放出了一個道具【二重身】,撤手的瞬間,【二重身】的手腕也跟著嚴絲合縫地塞了進去。甚至連兩側的犯人都隻能感到相連的繩索搖晃了一下,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身邊的同伴已經被替換了。
作為偃偶操縱者,池青流的手法是祖傳的穩準狠,他要說自己放道具的速度是第二,天底下鮮有人敢叫這個第一。
避役的長尾甩在肩頭,池青流周身的色彩一陣波瀾,頓時隱匿在了空氣中,他緩緩後退兩步,接著解下蒙眼布,朝另一側的出口溜過去。
圓拱形的走道往下滴滴答答地漏著水,池青流往前走了一段,隻覺空氣中的水汽愈來愈濃,池青流皺起眉頭,木製的偃偶最忌潮濕,這裡的條件實在不太適合他。
走過一個彎,又是一個彎,池青流指尖微動,放出幾隻細小的木螞蟻,朝前方疾速探查過去。此處的地形複雜無比,倒還真有點像深藏不露的巨大蟻巢。
螞蟻回來了,他繞開死路和少人看管的路口,繼續朝前走去。果然,前方的路越走越寬,修繕得也越來越好,在路口經過兩個荷槍實彈的衛兵後,他基本再沒感覺到頭頂有漏水的跡象了。
“看來走對了,”池青流心中暗道,“就是不知道其他營地的犯人在哪,小西會不會出事?”
又走了好長一段,前方的拐角處傳來模糊的說話聲。
“這是終於來了個有點身份的人?”池青流有些意外,“沿途走了一路,這些當兵的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總算有人說話了,看看能不能從嘴裡套點消息。”
木螞蟻沿著牆根哢噠哢噠地繞了一圈,從觸須上傳回來的信息看,說話的人共有一男一女兩個,男的說完話,就朝前走了,那個女人倒是轉過身體,往池青流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嘖,麻煩。”池青流舔了舔下唇,“要是個男的,抓了也就抓了,在機要實驗室出現的女人……不會是那個護士長吧?算一算怎麼著也是個小BOSS級的人物了,現在啷個跟她硬碰硬哦……”
池青流心中顧慮十足,但仍然打算探頭看一眼。第二隻偃偶避役也攀上他的後背,有了身形和氣息遮蔽的雙重保險,他謹慎地站在原地,等待著來人經過。
高跟軍靴一下一下地敲擊地麵,池青流掩身在拐彎處的水泥白牆後,安靜得就像一根柱子。
噔、噔、噔——
來人白袍的衣角無風自動,拂過漆黑軍服的下擺,池青流抬眼一瞥軍銜,登時就屏住了呼吸。
完了,運氣真他娘好,一上來就撞了個大的。
池青流不聲不響,隻等著瑪塞爾從身邊走過去,就在這時,她卻驟然停下了!
池青流的心臟頓時咯噔一下,猛地提了起來。
瑪塞爾·克尼斯勒的眼珠渾似燃起的兩蓬鬼火,她用德語低而快速地說了什麼,池青流沒有聽清楚,也來不及聽清楚,因為下一秒,呼嘯而至的勁風狠戾無比,已然朝著池青流門麵重重砸下!
那是一記鞭腿。
間不容發的刹那,池青流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她究竟是怎麼發現自己的?
後背攀爬的避役疾速在空氣中隱沒,池青流抬手便擋,他也是反應極快的速攻型選手,然而兩方接觸的那一刻,清脆的骨裂聲便從他的手上傳了過來,甚至連痛覺都遲緩了一瞬!池青流順勢壓下手臂,作迅猛的虛晃一招,旋身自牆壁和勁敵的包圍內飛躍而起,翻滾到瑪塞爾身後的地麵上。
“我日你媽個仙人鏟鏟,操!”他咬緊牙關,心中不住破口大罵,耷拉下來的右手還在微微發抖。他緊急嗑了一管藥,脖頸上的避役圈緊了尾巴,“這他媽是人?!”
僅用一個照麵就劈開了自己的手骨,這同時表明了,普通人的身體在這個女人麵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瑪塞爾轉過冷豔的容顏,紅唇猶如染血,綠眼燃燒生光,她輕聲說:“好大的膽子。”
這蛇蠍美人豁然張開嘴唇,池青流驚駭地看見,她的臉頰仿佛裂開的機械,精密的齒輪和鋼鐵的光澤在釉質的蒼白肌膚下一路迸開到耳根,露出其中黑洞洞的巨大腔口。
機械的聲音從她的唇舌、咽喉,乃至胸腔裡共鳴發出,夾雜著金屬磨合碰撞的震顫:“真是……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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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杜子君奔跑在黑夜中,隱身符咒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就像一頭千裡奔襲的孤狼,跟在綁住手,蒙住眼的女犯人身後,毫不猶豫地躥進了地下打開的入口。
集中營的中心盤旋、塌陷,禦召茶也不曾待在影子裡,它被允許浮出黑暗,現身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