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汀斜對野人窗,零落衰條傍曉江。正是霜風飄斷處,寒鷗驚起一雙雙。
徐佑身著青色寬袍,斜靠在一株柏樹上,極目遠眺著山的另一邊,心中萬千思緒,卻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了這一首詩。
今夜無月無星,愁雲密布,密林深處偶爾驚起寒鷗,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辰。
秋分和履霜並肩立在身後,悄聲私語:“阿姊,小郎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怎麼半響沒有說話了?”
“恐怕是有一點!”
“可小郎同何郎君打賭贏了錢,應該開心的很呢。”
履霜抿嘴一笑,俯到秋分的耳邊,道:“郭夫人被司隸府的人帶走問話,徹夜未歸,小郎豈能開心的起來?”
秋分輕呀了一聲,道:“我倒沒想到這一層……”她的眼中透著幾分焦急,道:“阿姊,司隸府到底是乾什麼的,連小郎似乎都忌憚他們幾分。”
“司隸府啊……”
履霜斂了笑意,下意識的瞧了瞧四周,好像那些神出鬼沒的司隸府徒隸就在身邊某一處偷窺,她揚起下頜,眼神迷茫又帶著點不可名狀的恐懼,道:“司隸府設立於漢武帝征和四年,有司察之任,舉使之權,可以糾百官,督奸猾,是皇帝的耳目之臣。後來經過曆朝曆代的起伏,到了當下,司隸校尉已經成了二品高官,權位之重,封侯、外戚、三公以下,皆受其監察,號稱無所不糾!咱們錢塘是小地方,尋常沒有司隸府的人走動,但在金陵城和京城周邊郡縣,說一聲司隸府來了,可以讓小兒止啼!”
秋分不懂官製,但也知道這樣的權力實在大的超乎想象,咋舌道:“這麼厲害啊,怪不得小郎擔憂郭夫人……”
“倒不是擔憂!”徐佑笑著回轉過頭來,道:“郭夫人自保無虞,司隸府的人再厲害,總不能強加無罪之人。隻是……”
他搖頭一笑,沒有繼續說下去。
履霜秋水瀅目,注視著徐佑,低聲對秋分解釋道:“隻是怕司隸府的人查到小郎身上來……”
徐佑歎了口氣,道:“司隸府這次派了臥虎司的假佐孟行春來查案,此人我在義興時就多有耳聞,是個極厲害的人物,若是稍有不慎,很可能引火燒身。”
這次對付天師道的計劃,處處都留下了徐佑的影子,自然也留了不小的漏洞。畢竟他先是在至賓樓和詹珽起過衝突,又多番進出錢塘縣衙,更跟著詹文君逗留明玉山,真要細究起來,以孟行春的閱曆和見識,不好說萬無一失。
“小郎莫過憂慮,席元達既死,白蛇也身首異處,杜靜之幾乎要聲名狼藉,天師道在揚州治已經搖搖欲墜,況且還牽扯到了吳郡四姓門閥,還有太子和江夏王的明爭暗鬥,這麼多方的勢力夾雜在一起,孟行春奉上命而來,當務之急,必定是穩定揚州的局麵,不會再貿然多生事端。若我估測,他縱然能夠發現些許疑點,但也不會深究到底。”
徐佑輕噫了一聲,誇讚道:“沒想到當局者迷,還是你看的清楚明白。”他和何濡都是智計過人之輩,豈能想不到這一層,怕隻怕安子道派孟行春前來不僅僅是為了白蛇的案子,如果另有密謀,很難說局勢會朝著哪一個方向發展下去。
正在這時,萬棋提著荷葉風燈從山路的另一端走來,見到徐佑屈身行禮,道:“郎君,我家夫人有請。”
詹文君回轉明玉山中,略加洗漱,立刻請來徐佑相見。現下兩人已經十分的熟絡,密謀時也不再讓第三人在場,連萬棋都站到了門外守候。徐佑雖然忌諱,但詹文君毫不在意,自也不能表現的太扭捏,等落了座,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卻是關於孟行春,道:“孟假佐其人如何?”
司隸府的最高長官為司隸校尉,下設鷹鸇和臥虎兩司,兩司的長官為從事,次為假佐,所以孟行春的級彆已經算是很高的了,能把他派到錢塘,足見此次事件的影響之大。
詹文君似乎也沒想到徐佑會先詢問孟行春,愣了一下,細細回憶跟孟行春見麵的情形,然後說了四個字,道:“高深莫測!”
徐佑點了點頭,平靜的道:“能在司隸府做事,城府森嚴是題中應有之意,沒什麼奇怪的,我隻想知道,他是不是酷吏?”
曆史上有名的酷吏,比如張湯,來俊臣,除去厲害了得之外,還有一個通病,就是不知變通,不懂進退,俗話點說就是一根筋,抓到點把柄,非要整的人家家破人亡,所以下場都不是很好。
詹文君想了想,道:“孟行春雖然名聲在外,但多是以巧謀明思斷案,未曾聽聞愛用酷刑……”
“所謂酷,並非刑訊之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