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追思君兮不可忘(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5055 字 6個月前

千琴出身卑微,但自視甚高,遇到徐佑後多次吃虧,不僅鬥嘴鬥不過,就是學識、智計和為人處世的氣度和風華都大有不如,雖然嘴巴上依然不服氣,但心裡其實也有幾分實打實的敬重。所以麵臨無所適從的境地,詹文君讓她選擇要不要投靠徐佑,幾乎想都沒想,立刻答應了下來。

她固有才乾,但一個女子,沒有世族依托,沒有父兄仰仗,在這個亂世根本活不下去,一朝離開了郭氏,就如同無根之木,漂泊浮萍,早晚要被大浪吞沒。與其平淡苟活於世,還不如跟著徐佑,不定哪一日就會重回世族門閥,這點利弊,千琴還是能夠盤算的清楚。

“既然脫了奴籍,孟假佐也不再來為難你,夫人又賜了你錢帛,何不置些田宅,尋一厚道人家嫁了,日後相夫教子,其樂融融,豈不比跟著我曆經艱險要好的多?”

千琴聽出徐佑語氣鬆動,大喜過望,頓時屈膝跪下,額頭伏地,道:“一生不過數十年,寧為郎君府中奴婢,也不作那山中愚婦,圍著廚下坊間,渾渾噩噩以度日。”

“你倒是有心氣的,隻不過平淡是福,富貴未必是真!”徐佑笑了笑,道:“也罷,我同你一樣,也看不透這俗世的富貴榮華,總要憑著自個這股子心氣去掙一掙,鬥一鬥。說來咱們是同類人,我給了自個機會,不能不給你一個機會。起來吧,從今日起,你改個名字,就叫做冬至!”

古人認為自冬至起,天地陽氣開始興作漸強,代表下一個循環開始,是大吉之日。徐佑賜了千琴這個名字,意味著讓她拋卻過往,從頭開始,既有開導撫慰之意,也有看重勉勵之。

千琴能通《左傳》,自然明白冬至蘊含的道理,兩行清淚滴落雪中,盈盈再拜,道:“謝小郎賜名!”

一行人冒著雪,走了半日才進了城,在一間不知名的逆旅住下,圍著火爐,由秋分三女安排晚膳,左彣和何濡在一旁對坐低聲交談。徐佑獨坐一角,拿出那封詹文君的信,凝視了良久,這才拆開取出,一張柔軟光滑的魚箋,八行秀麗疏朗的字跡登時映入眼簾。

見字如晤:

微之,你讀到信的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天各一方,恕我無法當麵跟你作彆,隻能托付千琴代為傳書,失禮莫怪。不過,以你的性子,想來也不會太在意這些。

昨夜的雪下的很大,我以為明日無法起行,心中尚有幾分竊喜,但終究還是沒有法子,司隸府逼迫甚急,要家舅必須在約定的時辰內離開錢塘。其實,諸般事了,留或不留,已經不那麼重要,我這點執念,讓你知曉一定會覺得很可笑吧?

你是溫潤君子,就算覺得可笑,也不會露出來分毫,但也因此讓彆人很難揣摩你的心思。那日你我最後一次相見,隔著布幛,是因為神妃在側的緣故,你冷且決絕,應該猜到了吧,隻是……我不敢確定是不是如此,因而這幾日心中忐忑不安。

錢塘的雪很少下的這般大,或許也是為了分彆的緣故,每念相識之後的種種,誠不可忘,隻是人來人往,本屬尋常,相聚時難,相彆亦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今果分彆,各在一方,節同時異,物是人非,突生寒雲暮雪之慨。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此去金陵萬裡,當晨夕遙拜,以祈郎君安康福壽。

阿娪頓首!

徐佑合上信,舉到燭火上,從左下角點燃,然後注視著魚箋一寸寸化成灰燼。三女互相對視,都不敢做聲,左彣也默然圍坐,隻是望著徐佑的眼中透著幾分關心。何濡卻不會顧忌這些,笑道:“郭夫人的八行書都寫了些什麼,我還以為你要‘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呢,沒想到這麼冷靜。”

八行書,因信紙每頁八行,故從南北朝開始八行書就成為書信的代稱。而“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出自毛詩《邶風?燕燕》,被譽為萬古送彆之祖,最是情真意切,纏綿悱惻。

“不過尋常問候罷了!”

徐佑眸子裡掠過一道淡淡的哀傷,他對詹文君有情也有欲,那次肌膚相貼,要不是定力驚人,隻怕早就成了好事。但是拋開情和欲而言,這種純由欣賞發展而來的喜歡,還遠遠達不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地步,所以該放手的時候,可以放的灑脫,走的絕然。

隻是,看到這封信時,突然在眼前浮現出詹文君的俏臉。

車遙遙兮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金陵而已,我們早晚有一日會踏進金陵城,到了那時,想再見郭夫人,也不是難事。”何濡難得安慰了徐佑一句,然後遞過來一杯酒。

徐佑接過來,入口甘且澀,正如同跟詹文君的這一段風雲際會。

是啊,金陵而已,我終究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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