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王道霸道(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5736 字 6個月前

徐佑矜持的搖了搖頭,道:“我隻是跟朋友閒談,哪裡懂什麼一二?隻是見這裡偏向南邊,水淺灘深,最容易淤積,也最是容易造田的地方,所以多說了兩句,老丈不必在意。”

“有這等見識,已經大有彆於常人了。”

老者的目光如黑夜裡的燭火,不見得多麼的明亮,可不知為什麼,總能讓人感覺到緊張不安,不由自主的低頭聆聽教誨。

徐佑神色坦然,絲毫不為所動,心中卻知道此人不是尋常百姓,笑道:“錢塘自北到東,從西湖至河口,全都是通過築塘得來的土地,但凡年長一點的鄉親,也都知道這些,算不得什麼見識……”

老者聽出徐佑不願意多談,倒也不強求,換了個話題,道:“西湖?”

“哦,也就是先前的錢塘湖。”

自從白蛇現世之後,雖然沒有經過官府正兒八經的改名,但民間已經自發的將錢塘湖叫做西湖了,也吸引了不少文人遊玩之後賦詩紀念,暗地裡想要跟那首《錢塘湖春行》一較高低,隻是很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能夠相提並論的詩作麵世。

徐佑反問道:“老丈是外地人?”

老者點了點頭,並不隱瞞,道:“我從金陵來,剛到吳郡不久,聽聞錢塘風景秀美,特地來瞧一瞧。”

“金陵?失敬失敬,我竟沒聽出了老丈有金陵口音。”

徐佑頓時有了計較,這個時節從金陵來的大人物……真應該問一問顧允,安子道派了哪位欽差來罷免柳權揚州刺史的官職。

老者饒有興趣的望著徐佑,道:“你去過金陵?”

“去的不多,但是金陵雅言嘛,聽過的人都印象深刻。”

老者哈哈大笑,道:“現在都以說洛陽正音為榮,難得還有人知道金陵雅言。郎君博學多識,定是錢塘縣的名士,可否賜教姓名?”

徐佑笑的很謙遜,道:“我身出寒門,一介齊民,豈敢稱名士?”

老者打量他一下,道:“觀郎君風度才情,就算現在不是名士,將來也定能名滿天下。”

“名滿於天下,不若其已!”這句話的大概意思是說,名揚天下有什麼意思,我還是算了吧。徐佑身處嫌疑之地,不會貽人口實,更何況老者顯然大有來頭。

老者訝然,道:“《管子》裡的話,揚州果然是天師道的重鎮,隨便遇到一個人都如此的熟悉道家的典籍!”

徐佑眉心微微皺起,見微知著,老者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代表了安子道對揚州、對天師道的不滿和戒心。

這次輪到左彣疑惑了,道:“管子不是齊相嗎,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時的霸主,怎麼成了道家的人?”

“班固編纂《漢書十誌》,將《管子》列在子部道家。雖然跟天師道張氏的學說不怎麼相同,但也勉強算是道門一脈,所以後人常常說管子是道家的先師。其實班固沒有抓住管子思想的實質,他雖然受到道家的影響,但骨子裡還是以法家為主。”

徐佑既是解釋給左彣聽,也在回答老者的問題。知曉管子,隻是因為讀過漢書十誌,跟天師道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老者眼睛一亮,似乎有點意外,故意考究他,道:“郎君此言差矣,管子崇尚君人南麵之術,正是稷下學宮黃老道的糟粕所在,怎麼又牽扯到了法家呢?”

所謂君人南麵之術,秉要執本、清虛自守、卑弱自持,簡單來講,就是教人怎麼搞政治,是對道家的分支黃老道的諷刺說法。徐佑有點頭痛,穿越到這個時代,最讓人難以容忍的不是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沒有網絡,而是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的清談,談的內容千奇百怪,包羅萬象,並且不以勝負為目的,僅僅為了磨嘴皮子,也就是名士們追求的玄之又玄。

“法家本就是從道家汲取理念而產生的一門學派,不止法家,其他各家也都多多少少的受過道家的影響。比如韓非,是法家的重要人物,可作有《解老》和《喻老》兩篇,講的正是君人南麵之術,也稱為道論。什麼是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而管子認為名生於道,道容百家……”

“郎君又差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黃老的道是邪說,儒家的道才是真正的道!”

徐佑知道這樣辯下去,辯到明年也止不住,笑道:“老丈學的儒?”

老者興致更濃,道:“是,厚顏忝居孔聖門下弟子!”

“昔日稷下學宮內,皆是黃老之徒,齊國由此成春秋霸主之一。可孔聖先委吏(管倉庫),後乘田(管畜牧),最後官至魯國大司寇,攝相事,魯國成為霸主了嗎?其後周遊列國,衛、蔡、宋、鄭、陳等國,或留之,或驅之,或困之,或殺之,卻從無一國想要重用於他,是儒道不及其他各家?還是有彆的緣故?”

徐佑正色道:“小子非對聖人不敬,隻是心中疑慮,求老丈解惑。”

老者不是腐儒,聽不得彆人對孔子一點的批評,反倒對徐佑刮目相看,人人讀書識字,可並不是人人都會思索,道:“齊國地近渤海,盛產魚鹽,有山海漁田之利,隻要君明臣賢,上下一心,稱霸不是難事。至於孔聖,六十歲前仕途不順,雖然名重天下,卻不被君王所用,但玉不琢不成器,正是這些磨難,讓他在六十歲後到了不受外界言論所困擾的境界,不再認為自己的經曆坎坷。聖人之所以為聖,不是與生俱來的才智,而是通過後天逐漸學習、認知、體悟和思索,當他站在所有人都要仰望的高處,這才成為了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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