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心中一動,挪了挪腳步,來到紀英的身後右側,順著他的視線方向往拐角處瞄了一眼,雖然什麼也沒看到,但他何等樣人,立刻明白過來。
聽了紀英的指責,眾人齊齊色變,湊在外圍看熱鬨的幾個人悄悄退開幾步。雖然楚國極少因言罪人,士子清議政事也被朝廷允許。可紀英一時口快,給胡郎君扣了指鹿為馬的帽子,什麼樣的朝代才會出現指鹿為馬的荒唐事?
禮崩樂壞,荒淫殘暴,二世而滅的秦胡亥!
千萬彆忘了,當今皇帝安子道也是楚國的第二個皇帝!
胡郎君同樣嚇了一跳,氣急敗壞,一步上前,揪住了紀英的衣領,惡狠狠道:“你再說一遍?”
紀英兩股顫顫,口中卻依舊高喊:“指鹿為馬,見於當世。指鹿為馬,見於當世!”
張墨急忙去拉扯,苦於雙手無力,分不開兩人,忙回頭找徐佑求救。徐佑沒有動手,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道:“諸君,你們難道不想想,為何已經到了山下這麼久,卻無一人前來接引?或許正有人在高處暗中查看諸位的表現,所謂誠於中,形於外,君子慎獨。你們以為四下無人,就如此放浪形骸,恐已墜入萬劫不複之地。”
一言既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胡郎君僵持原地,拎著衣襟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進退不得,終於露出後悔之意。兩個同伴反應夠快,疾步上前好言相勸,將他拽了回來,紀英也被張墨拉回,眾人紛紛舉目四顧,似乎想找出那個藏在山林密處的人影。
正在這時,有數人從不遠處的山道拐角處走了出來,最前的赫然是錢塘縣令陸會,臉色陰沉的望著一眾士子,身後跟著兩個胥吏,一名胥吏手捧著紅線纏繞的細絹,另一名胥吏手捧著造工精美的漏壺。
“胡信,你大膽!”
胡姓男子原來名信,慌忙俯首,作揖道:“拜見明府!小子一時情急,失了禮數,還望明府見諒!”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錢塘縣令,今日雅集的主人,趕緊作揖行禮,唯恐落於人後。
陸會沒有搭理他,徑自走到張墨跟前,笑道:“你就是張墨?”
“正是在下!”
“好,方才大中正還問起你,沒想到你竟乘舸而至。”
“在下來時的路上耽誤了時辰,沒有趕上卯時三刻的鵲橋開,隻能辰時從西村渡口入山。有勞大中正和明府掛懷!”
從段家橋入山被稱為過鵲橋,徐佑他們上船時喊的是開山門,一雅致,一粗俗,聽起來就高下立判。對這種無時無刻都存在的貴賤之彆,徐佑表示很無奈,也很無語!
陸會點點頭,再看向紀英,眉頭微皺,霎時又舒展開來,溫聲道:“你很好,為友出頭,人品端正,我會在大中正麵前為你分說。”
紀英大喜,屈膝下拜,道:“謝過明府!”
山腳下滿滿當當站立了四五十人,隻有他一個跪拜於地。雖說禮數不虧,可這個諂媚的樣子惹得很多人心中鄙夷。當然,也有很多人十分的豔羨,能夠讓陸會在大中正麵前美言,可不是誰人都能得到的機遇。
機遇可遇不可求,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所以場麵一時顯得很是詭異,半數人鄙夷紀英,半數人羨慕紀英。世事就是如此,毀譽參半,黑白難分,處在正中的紀英顧不了那麼多,對他而言,機會來臨時,就要死死的抓住,再不能放手!
因為,他畢生的夢想,決於今日!
“不過今後記住一點,就事論事,莫要言過其實,嘩眾取寵!”
紀英的喜色還沒斂去,就被陸會的這番話驚出了一身冷汗,頭俯的更低,道:“謹聽明府教誨,今後自當慎言慎行!”
“好了,耽誤這許久,說正事吧!”
眾人立刻把紀英拋之腦後,齊齊傾耳靜聽。徐佑暗道好手段,陸會先罵胡信,再和張墨閒談,又將紀英打一棒給了個甜棗,水波不驚的把這場鬨劇給壓了下去,緊接著就宣布跟雅集有關的事宜,成功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和關注點。
整個過程看似對胡信最嚴厲,其實毫發不傷的把他從泥潭中拉了出來,不僅不惹人反感,而且還讓當事雙方一起感謝。
舉重若輕,閒庭信步,徐佑向來不怎麼看得起陸會,可今日一見,才知道這人能夠脫穎而出,接替顧允出任錢塘縣令,並不僅僅會斂財,也很有幾分做官的手段。
這沒什麼奇怪,很多人不會做人,不會做事,更不會做菜,但是很會做官,甚至比那些會做人又會做事的人在仕途上混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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