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除夕夜(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7036 字 3個月前

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之後,江東湧入了大量人口,但和荒廢的土地比,依然顯得稀少,朝廷為了安置流民,也為了減少賑濟方麵的壓力,鼓勵地方郡縣大量墾湖田、開山田,因此促生了封山占水的經濟模式大行其道。士族門閥將風景秀美的名山麗水據為己有,地主富賈也紛紛效仿,或巧取豪奪,或從公買入,立名目,矯諭令,費儘心思,封山澤百裡以謀私利,幾乎成為南朝的惡疾!

從縣衙離開,徐佑說了陸會的毒計,左彣怒道:“陸會才來錢塘數月,僅咱們手裡就拿走了數十萬錢,還有詹泓、劉彖,外人更不計其數。如此肆無忌憚的斂財,莫非他真的不怕朝廷的法度嗎?”

“朝廷是朝廷,親民官是親民官,之間隔著州郡和部曹,縱有不法情弊,也察之甚難。所以廉吏雖有,卻不常見,像陸會這樣的貪官汙吏比比皆是,沒什麼奇怪的。”

徐佑抬頭望著遠處,雪花如席,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咳嗽了兩下,輕聲道:“我隻是奇怪,劉彖為了跟灑金坊鬥氣,竟舍得送出價值不菲的玉盞,就算為了謀取小曲山來討陸會的歡心,這等手筆,未免太大方了些。”

“玉盞?”左彣小吃一驚,玉這玩意可是稀罕物,皺眉道:“劉彖到底想乾什麼?”

徐佑沉思不語,冷風吹入骨,仿佛連腦袋都凍僵了似的,雙手緊了緊大氅,道:“走吧,去見見杜三省!”

給杜三省的年節禮物早就送了過去,徐佑再上門可也不能空手,讓人回府取了錢塘湖雅集結訂的文冊,題了字親手交給杜三省。這位杜縣尉是粗人,可越是粗人越是喜歡被當做文人對待,尤其徐佑現在在揚州文壇的地位非同小可,由他贈予的文冊意義非凡,不是錢能夠買來的。

老杜欣喜的嘴巴都合不攏,拉著徐佑吃了頓酒,席間說起劉彖,他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不要臉皮子的狗東西,天天就知道往明府後堂裡鑽。今個送錢,明天送物,大後天送人……”

“送人?”

“兩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婢女,走起路來小腰都快要扭斷了,每日在衙門裡進進出出,害得手下人做事都沒心思。郎君你說,這成什麼樣子!”

徐佑還真的很少關心陸會的家務事,道:“陸明府來錢塘赴任沒帶家眷嗎?”

“明府家中隻有一妻一妾,妻子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其妾在家伺候明府的尊君,所以來錢塘時孑然一身。哼,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夜裡有人暖腳,有人暖床,明府可是好不愜意!”

杜三省是錢塘縣的老油子,說話做事不會無的放矢。徐佑記得他之前拍陸會的馬屁不遺餘力,這會編排起來言語難聽的很。

“縣尉喝多了,慎言,慎言!”

杜三省啪的將酒杯放在案幾上,道:“咱們自家兄弟,說話不必忌諱,難道七郎還會去明府麵前告發我不成?”

徐佑笑道:“絕對不會!”

“那就是了!”杜三省抹去嘴角的酒漬,道:“我怕他個鳥,有些話就是當麵我也說得,他愛聽不聽,不聽耶耶也懶得伺候!”

徐佑又給他斟了杯酒,安慰道:“今個這麼大火氣,到底發生了何事?來來,再喝一杯,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發生了何事?”杜三省一飲而儘,雙眼透著七分的醉意,罵罵咧咧的道:“這次在小曲山周邊搜捕劫持民女的山賊,眼看著收攏的圈子越來越小,說不定哪天就抓到了,大夥立功領賞,個頂個的高興。結果呢,劉彖看中了小曲山,不知怎麼說動了陸明府,竟讓我把弟兄們都撤回來,這案子不了了之。我操劉彖他十八輩祖宗,感情不是他家的閨女被人糟蹋了,命丟了一大半,說占山就占山,說不讓搜就不讓搜?”

“我說呢,剛進屋瞧著你就不對勁,心裡憋屈著呢。”徐佑勸慰道:“小曲山雖然連綿重疊,但找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找到,或許賊子確實不在那裡。”

“七郎有所不知,小曲山林深竹密,峰高崖峻,加上山腹裡布滿了大小不一的洞穴,交錯相連,曲折反複,藏幾個人就跟錢塘湖裡藏了幾尾魚蝦,不花大力氣根本不可能找到。明府輕飄飄一句話,十幾個兄弟沒日沒夜的辛苦算是白搭了。”

徐佑還是初次聽聞小曲山裡有這麼多洞穴,似乎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並沒往心裡去,笑道:“不能說完全白搭,那賊子見縣尉神威,恐怕早嚇跑了,再沒膽氣繼續犯案,也算是對附近的百姓有了交代。”

“哎!”杜三省拍著大腿,神色懊惱之極,道:“明府不懂刑名,胡亂指揮,早晚要鬨出大亂子。”

從杜三省那裡沒有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但劉彖不遺餘力的巴結討好陸會,幾乎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借陸會的力量來對付徐佑!

一來,劉彖對嚴叔堅的恨意,要除之而後快,可不除掉徐佑,就不能對付嚴叔堅;二來,聚寶齋和灑金坊同行是冤家,又因錢塘湖雅集鬨得幾成死敵。但凡哪一條,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麵,為此劉彖不惜散儘家產,不惜卑躬屈膝,哪怕兩敗俱傷,也不肯退讓半步!

可惜了那個玉盞,竟被陸會吃了。

徐佑心裡想笑,又覺得可悲。

除夕夜,一歲之暮!

下了三天的鵝毛大雪終於停了,雪後初晴,連帶人的心情也變得大好。街道上全是奔跑嬉戲的孩童,穿著新衣,戴著虎帽,手拿爆竹隔街相望,追逐著歡呼達旦,又稱為燒火爆。隨著天色漸暗,掛在屋簷和亭廊間的長明燈陸續點燃,仿佛夜色裡亮起的明月,映著地上的雪,如同白晝。

所有人聚在前院,取乾草和柴火,放入三人合抱的銅盤裡,堆成一人多高,灑上胡麻油,由徐佑親手持著白燭扔進去,火舌立刻竄天而起。冬至、秋分、方斯年等女娘立刻鼓著掌大叫起來,然後由蒼處等人將新采的數十根竹子置於銅盤上,劈裡啪啦的爆竹聲開始響徹四方,絡繹不絕,寓意驅走山鬼,祈福平安。

火勢燒儘了寒意,眾人進入廳堂裡,密密麻麻擺列著二十張食案,每張二到三人不等。正東邊坐著徐佑和秋分,這是主位,秋分跪坐在他身後伺候,徐佑執意把她拉到一起同桌而坐。西邊依次是何濡、左彣、山宗、履霜、冬至、方斯年、暗夭等人,南邊是蒼處、吳善、李木、嚴陽、祁華亭等部曲和於菟、阿難等婢女。

“今日歲暮,普天同樂,靜苑裡不分主仆,沒有尊卑,吃酒吃肉都自己動手,沒人服侍,要是偷懶餓了肚子,我可是概不負責!”

眾人皆歡聲大笑,徐佑把手一揮,笑道:“廢話不多說,吃飯!”

蒼處眼疾手快,直接撕了一根碩大的燒雞腿,一口吞了半隻,徐佑指著他道:“今晚誰比蒼處吃的多,我賞五百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