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守(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9252 字 4個月前

“專為等我們?”

徐佑淡淡的道:“東南西北四門,加上其他運糧、薪、貨、糞的小水門,任何一處都可離開,足下守株待兔,不怕無功而返嗎?”

“錢塘門多,卻大都為蠢人所設,隻有聰明人,才知道今夜該往西門逃。徐郎君絕頂聰明,聰明人總會多想一點,你們懼北門兵鋒,怕南門陷阱,又探知東門有鬥艦,唯有西門,才是最合適逃亡的生路!”

灰袍人語帶譏嘲,卻把徐佑和何濡的心思猜得準確無誤。靜苑眾部曲先是被他武力所懾,這會又生出智力上無法對抗的錯覺,一直高昂的戰意竟逐漸消散,不少人情緒消沉,很是沮喪,手中擎著的刀緩緩垂下,仿佛已經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局麵了。

“哈哈哈!”

何濡仰頭大笑,道:“你的武功要是有臉皮一半厚,孫冠的寶座早就坐在你的屁股下了。天師道為了起事,在城內多安細作,定是派了人日夜盯著靜苑,我們這麼多人離開,並無絲毫的遮掩和刻意的隱蔽,被細作偵知後密報了爾等。於是你被都明玉像狗一樣指派來西門攔阻,我說的對不對?”

灰袍人神色微變,眼神打量著何濡,露出幾分惡毒的恨意,道:“希望我為何郎君奏一曲斷腸吟時,你還能像現在這樣逞口舌之快。”

這等於間接承認何濡說的不錯,他確實不是料事如神的諸葛亮,而是接到情報後被都明玉指派來辦事的走狗。

小宗師又怎樣,還不是彆人手裡的刀?

呸!

人有時候就這麼奇怪,明知道麵對這個人生存的幾率很低,可一想到這個高高在上的人,也要卑躬屈膝的給彆人當狗做奴才,心裡就會憑空冒出幾分膽氣。

人活在世,全憑這口膽氣,隻要還有幾分不散,就好像修為上的差距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遙不可及,大家拚一拚,未必不能逃出生天。

畢竟,靜苑的高手也不少,山宗、秋分、方斯年、暗夭都是九品高手,左彣還是名副其實的小宗師,或許衝一衝,會衝過去的。

拚了!

“拚了!”

蒼處回頭望著徐佑,結實的肌肉鼓起層層的青筋,吳善和李木等人也齊齊大喊:“拚了!”

徐佑以言辭逼出了敵人,可依舊束手無策,除了左彣,其他人根本無法插手小宗師之間的戰鬥,蒼處吳善他們這些部曲上去也不過是白白送死。

當然,數量達到一定程度,可以抵消武力的不足,哪怕大宗師,也不可能正麵對抗千軍萬馬,但這個數量絕不是眼前這區區五十人可以做到。

不能亂!

徐佑的後心滲出冷汗,可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波瀾起伏,他是郞主,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要是先亂了方寸……

大事去矣!

徐佑解開紇奚醜奴,將她交給秋分,然後走前幾步,作揖道:“不敢請教足下名諱?”

灰袍人眼中閃過一道深深的憤懣,但神色還是那麼的倨傲自負,道:“我的名字你沒聽過,不問也罷!”

在這個距離,借著燃起的火把,徐佑幾乎可以看到灰袍人的表情活動,繼而準確的把握他的心理動態。

此人武功極高,但城府不深,內化於心,外踐於行,喜怒哀樂望之可知。他自負一身武學,不甘於人下,既好名、好色、好財也好權,卻不受孫冠重用,因而對平步青雲的都明玉視若仇讎。

徐佑之所以能逼他現身,是因為那句“都明玉除了皮相,並無出奇之處”。這番話觸動了灰袍人心底最大的恨意,他的樣貌醜陋不堪,跟都明玉相比,是蒹葭玉樹的區彆。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都明玉靠著俊美的臉得到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早晚有一日,他要奪回來。

徐佑笑道:“從籍籍無名到名揚天下,有些人需要十年,有些人需要一生,可唯有足下,隻需一夜。今夜過後,天下無人不知你的名號,何必妄自菲薄?”

灰袍人搖搖頭,緩緩橫起笛子,道:“你又錯了,今夜過後,我還是無名之輩!”說完笛音驟起,聲如裂雲穿孔,又若雷動九霄,激昂處萬馬齊喑,且越來越高,摧枯拉朽般徹底蓋住了天地間的一切。

徐佑隻覺腦袋猛然劇痛,似乎有重物擊打太陽穴,先是皮,再是骨,然後直入腦海深處翻滾攪拌,那種痛楚,不是皮肉之苦,而像是鞭笞靈魂的拷問,以他心誌之堅,也幾乎承受不住,想要跪下來嘶喊哀嚎。

正在這時,一隻手伸了過來,握住了脈門要穴,冰冷如雪的指尖,似乎是鬼魅般的陰寒無情。

徐佑用儘全身的力氣,扭頭看去,卻看到暗夭淡然自若的臉。

為慕容貞報仇嗎?

不錯,暗夭精於刺殺,如果要動手,現在實是最好的時機!

“把……命,給……給你,算是我死前最大的安……安慰……”

徐佑的眼眸裡沒有絲毫的怨恨,反而是雲淡風輕的灑脫和平靜。暗夭靜靜的望著他,忽然笑了笑。

這一笑,寒雪消融,春風拂麵。

“你絕不會死,至少,不會死在我之前!”

轟!

徐佑隻覺得被一道無形的屏障護住了周身,笛音找不到發泄的出口,瘋狂的擊打在屏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不再像方才那樣造成巨大的傷害。

暗夭噗的吐出一口鮮血,雙眼雙耳都有血跡滲出,卻還是倔強的握著徐佑的手,不曾放開!

何濡更加受不了這種折磨,要不是山宗使儘全力扶持,恐怕一息也堅持不了,就算如此,兩人也前後摔倒,掙紮不起。至於履霜冬至於菟等不諳武功的女人,身子本不比男人強硬,早匍匐於地哀嚎著不要吹了,不要吹了,淒厲之聲,不忍聽聞。

秋分用手死死護住紇奚醜奴的耳朵,可這聲音無孔不入,怎麼也擋不住,醜奴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然後歪頭暈倒秋分的懷裡。

方斯年同樣跌坐於地,手結不動根本印,臉上的痛苦之色逐漸消逝,竟在這等凶險的處境中入了受想滅定的冥思裡,比起其他所有人,都要好些。

蒼處吳善這些部曲僅僅支撐片刻,也紛紛扔掉長刀,抱頭蹲地不起,再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

僅僅一招,灰袍人就徹底瓦解了靜苑幾乎全部的戰鬥力,小宗師淩駕五品之上,實力由此可見。

一聲清冽的龍吟響徹夜空,光華乍射,如萬千星輝墜落塵世。左彣自入軍伍以來,多次殺伐陷陣,劍刃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也不知多少次身臨絕境,卻都沒有今夜此時這樣的……

這樣的孤立無援!

如果僅僅他一人,打不過可以遠遁而去,諒灰袍人也無可奈何。但他一身所負,是靜苑幾十口人的性命,是徐佑的恩遇,是何濡的友情,是秋分的眷念,是履霜的殷盼,是拋開生死,甚至比生死更重要的東西。

他們這些人,因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目的,不同的生平,從不同的地方彙聚在錢塘一隅,生死相依,不離不棄,彼此早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生一起,死一起!

左彣閉上了眼,不曾關注身後受到重創的那些同伴,那比地獄鬼哭還要厲害無數倍的笛音卻再也無法乾擾他的精神和意念。

一息、兩息、三息……直到十七息時,笛音有了萬分之一秒的停頓和轉換,那是灰袍人需要換氣時露出的破綻,然後如羚羊掛角,刺出了有生以來最完美的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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