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道這樣做,自然有他的理由!”都明玉笑了笑,徐佑之前的名聲很不好,想必在家族裡地位不高,掌握的機密極少,自流血夜後,先是養了幾個月的傷,然後被流放至錢塘,沒有機會接觸到了解內幕的人,他頓了頓,道:“徐氏意圖謀反!”
徐佑想都不想,斷然道:“絕無此事!”
“安子道繼承大寶之後,徐湛漸漸失勢,因多次犯上進言被斥責,憤而乞骸骨,雖加恩賜位特進,但仍多有怨言,早就引得安子道心中不快。不過他是肱骨老臣,家中子弟遍布軍中,尤其七郎的尊侯,位居征北將軍,手握兵權,而徐氏久居江左,根深葉茂,不好對付,安子道就忍了下來。”
都明玉舉杯示意,和徐佑飲了一杯酒,徐佑食不知味,酒入愁腸,更顯得心事重重。都明玉眼眸藏笑,道:“誰料去年年中,安子道接到司隸府密報,令祖徐湛和原徐州刺史王洮書信往來,信中談及主上和朝廷,語多不恭,且有謀反意。安子道令蕭勳奇親自負責查探,臥虎司的黃耳犬從王洮府內搜出了書信送至金陵,信裡果然有‘非吾父,隻知屠牛、盜驢、販鹽的無賴子如何得天下’之語,安子道由此大恨。”
楚國的開國皇帝安師愈少時微賤,曾屠牛盜驢為生,後因販鹽暴富,買通官吏,竊注爵位,混入了士族。匈奴軍南下入侵時,安師愈已經是雍州都督府的左中軍參軍,率眾禦敵,終成大業。期間,徐佑的曾祖,也就是徐湛的父親徐潳,三定江南,為楚國定鼎江東立下了不世之功,所以徐湛在信裡發牢騷說“非吾父,隻知屠牛、盜驢、販鹽的無賴子如何得天下”。
這話也不能說全是吹牛,但聽在安子道耳中,無疑比真正的謀逆更誅心。沒有皇帝喜歡臣下總將過去的功勞掛在嘴上,那樣既顯得主上無能,又顯得臣下懷有怨望。很多時候,一人乃至家族的榮辱興衰,都在人主的一念之間,從安子道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起,徐氏的命運其實已經注定!
徐佑心中苦笑,他這位祖父性子暴躁,遠沒有曾祖的處事智慧,帶兵時動輒打罵士卒,朝堂上也常常和同僚起爭執,不怎麼懂得機變和妥協,回鄉後又不甘寂寞,極有可能在和友人的書信往來中發發牢騷,宣泄不滿。
都明玉應該沒有撒謊!
“不過,得到信後,安子道並沒有立即懲處徐湛,而是先將王洮從徐州調回金陵,改任禦史中丞,不久後有人舉劾王洮於徐州和江州等地多占山澤,有違規製,且縱子行凶,禦下不嚴等等罪名,敕下廷尉獄問了斬刑。”都明玉冷冷道:“另一方麵卻派內臣到義興撫慰徐湛,賜鼓吹一部,馬匹、錦緞、金玉若乾。令祖尚以為皇帝回心轉意,做著重回中樞的美夢,結果呢?”
王洮和徐氏是親家,徐佑的十一叔、虎跳將軍徐梓娶得就是王洮的女兒,與徐湛相識數十年,交情莫逆。正因如此,徐湛才和他口無遮攔的大發牢騷,想必王洮也隨之附和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言詞,被安子道尋個借口砍了腦袋。
“主上若要問罪,一紙詔書,即可誅了徐氏滿門,又何苦讓太子動私兵,搞的滿城風雨?”
“安子道,隻是他不願背負屠戮功臣的惡名,或者說不願意因為徐氏得罪了江東本地豪族。雖然他早有解決門閥士族的打算,卻還沒到動手的時機,不想引得諸姓警覺,亂了章法。所以暗中隱喻太子,讓他自以為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然後假借西狩,委以國政,任太子放手施為。太子忌恨徐氏多年,得到這樣的機會,既能一泄舊憤,又能博取皇帝歡心,那還會細細思索其中利弊,更聽不得人勸,當即和沈氏、天師道聯手,滅了徐氏滿門!”
徐佑久久沒有做聲,之前許多蒙昧不明的疑問這會得到了答案。安子道此乃一石三鳥之計,先借太子的手,滅了徐氏,然後又借徐氏慘案的物議非非,趁機打壓太子,再者又把天師道拖入泥沼,動搖了其在江東世族中的根基,不動聲色間,或滅或壓或拖,除去了三個心頭大患,這等厲害的手段,想來應該跟那位黑衣宰相竺道融脫不了乾係。
都明玉歎道:“太子自以為這事辦的果斷利落,縱然會擔些罵名,失些士大夫的心,可隻要讓安子道滿意,這些都不是大的問題。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義興剛剛殺的血流成河,安子道卻半途回鑾,詔令太子不得妄動刀兵,並嚴密保護徐氏子弟——當然了,沈氏的刀太快,殺了三天,僅餘你一人存活。”
“再之後的事,想必你也清楚,安子道接連出手,東宮二率被裁撤,太子的勢力急劇收縮,數月間幾乎朝不保夕,要不是天師加征租米錢稅,動用整個天師道明裡暗裡所有的資源和人脈力保,恐怕現在東宮已經易主了!”
砰!
徐佑手中的玉杯頓時四碎,平時不動聲色的臉龐隱隱露出幾分猙獰。都明玉瞧在眼裡,知道已經完全說服了他,道:“太子固然有錯,但隻是安子道的屠刀而已,究其根本,徐氏的血仇,應該尋皇帝去要!今日太子既然決心取而代之,自當納天下豪傑以為助力,七郎人中龍鳳,若肯傾心投靠,我敢以人頭擔保,太子願不計前嫌,委以重任,等登基之後,再為徐氏平反複名。如此,七郎既可報仇雪恨,又能讓徐氏重入士林,令祖令尊九泉之下,當瞑目矣!”
徐佑神色黯淡,渾沒了當初的沉穩和鎮靜,過了半響,頹然道:“太子貴為人君,胸懷廣大,我當然相信祭酒的承諾。可沈穆之卻不是輕易寬恕對手的人,我怕祭酒一番好意,最後卻遂了彆人的願!”
“關於沈氏,七郎不必擔心!”都明玉表現的對沈氏不屑一顧,道:“沈穆之飛揚跋扈,太子忍他許久了,包括我們這些太子麾下的人,也大都對其不滿。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正因有沈穆之在,七郎才能得到重用,太子還要仰仗我們,讓沈穆之心懷忌憚,不敢肆意妄為……”
這番話合情合理,毫無漏洞,要是手下人抱成一團,為上者怎麼睡得著覺?徐佑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會被都明玉的言辭所惑,他腹中冷笑,臉上還是大受打擊的模樣,道:“都祭酒,我心神大亂,一時無法給你答複,請寬容兩日,待我思慮清楚,再和祭酒詳談如何?”
都明玉微笑道:“好!”
徐佑起身告辭,都明玉望著他搖搖欲墜的背影,唇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
劉彖說的對,徐佑這個人雖然有極其出眾的優點,但缺點同樣明顯,之前實在太高看了他,想來五天主要保護此子,並非兒女之私,或有其他的原因,隻是暫時還沒有弄清楚罷了。
放下對徐佑的猜疑和擔憂,都明玉叫上劉彖,帶人夜巡城頭的防衛,事無巨細,親力親為,畢竟所有人為之奮鬥的目標,都在這一場席卷揚州的動亂裡。
錢塘,絕不能失去,或者說,絕不能在中軍沒有離開金陵時失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