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十幅畫的心動(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7475 字 4個月前

清珞嘟著嘴應下了,她年少不懂情愛,明明女郎對徐佑極有好感,可為什麼鬨到現在這步田地?不過在她想來,定是徐佑的過錯,自家女郎這般天上神仙似的人物,莫非還配不上他不成?

剛打發了清珞,清芷也跟著過來,說了句徐郎君已經離開了,靜靜的站在身後。張玄機默然片刻,突然笑道:“怎麼,你也是來勸慰我的嗎?”

清芷道:“女郎做事自有女郎的道理,況且和徐佑隻是普通朋友,合則來不合則去,哪裡需要婢子的勸慰呢?”

張玄機抬手輕揮幾下,閬風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嘎嘎叫了兩聲,遊向了彆處。一邊正玩耍起勁的白水看到,忙不迭的拍打著翅膀跟著去了,由於拐彎過急,還差點鑽到水裡。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隻且!”張玄機站了起來,望著追逐嬉戲的兩頭鵝,眸光透著難以儘述的溫柔神色,道:“還記得我教你的《北風》詩嗎?隻有惠而好我,才可攜手同行。清芷,人世間許多事,強求不得!”

“是啊,強求不得!”

清芷心中一痛,強作笑容,伸手扶住了張玄機,道:“女郎,起風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緩緩而行,清芷悄悄扭頭看了眼池中的鵝,它們脖頸相交,額頭輕觸,無憂無慮的追逐嬉戲。

鵝猶如此,人何以堪?

張玄機卻沒有再回頭,清明如水的眼睛透著淡淡的悠然。經過這段時間的平靜,她的心裡已經想的很清楚了,既然徐佑以貌取人,那便不是她要尋覓的良人,所以無所謂傷悲和難過,就像兩縷清風,從不同處來,不能相融,就繼續往不同處去。

如此而已!

回到吳縣的住所,徐佑借口乏累,自去房內休息。履霜拉住左彣,悄聲問道:“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師郎君會留飯呢……”

左彣搖搖頭,道:“我和清明留在房內,不知曉發生了何事。但看郎君的神色,應該心情不是太好。你等下試著勸兩句,看能不能開解一二!”

“嗯,我知道了!”

這時聽徐佑喊道:“履霜,來,幫忙把這幾幅畫掛起來。”

履霜指了指房內,示意要過去,左彣點點頭,輕輕關上了門。

十幅畫依次排開,掛在了牆壁上,履霜擦去秀額的汗珠,笑問道:“真是好畫作,依我看,雖比不得顧府君,可也堪稱丹青妙手了。”

徐佑負手站在畫前,仰頭久久不語。履霜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因為她知道,小郎現在需要的是安靜,而不是所謂的開解。

第一幅畫,遠處孤山聳立,山下煙波浩渺,順流而上,百裡之遙的高牆大院裡坐著一個女郎,正踮起腳尖,翹首眺望著遠處的孤山。

整幅畫隻有寥寥數筆,沒有濃墨重彩,更沒有精心雕刻,可山水、人物、意境躍然紙上,暗藏的丹青技法無比純熟。

徐佑明白,這是錢塘湖雅集,他得以揚名的那一天。

第二幅畫,山作龍首狀,半腰處有洞口幽深,幾人前後站立,似有爭執。最前方一男子頭戴幕籬,背對眾人,身體卻略作回顧,仿佛在側耳傾聽。這幅畫更是將細節微妙處描繪的栩栩如生,那男子欲去又不想離開的心理,通過身體語言勝過了一切。

這是龍石山的初見,不太和諧的開篇,卻都給彼此留下來深刻印象。

第三幅畫,是買芋頭的老者,聽了轉述徐佑的高論,張玄機開懷大笑。自吳縣離開,她一直心事重重,這還是第一次發自肺腑的暢快和高興。

第四幅畫,上元佳節,彩燈如晝,街道兩側密密麻麻的行人,圍著燈謎或議論,或凝思,或聚眾,或獨行,每個人都仿佛從紙上活了過來,有血有肉有骨。在畫卷儘頭,一人手持玉蝶寒梅,遞給了另外一個人,那人藏在袖內的手明顯握成了拳頭,可見當時的心情緊張。

第五幅畫,石橋橫跨溪水,天上明月生輝,兩人隔著數步的距離,可身影卻在橋麵上近了些,雖然沒有交疊,卻若即若離。這也是唯一一幅有題跋的畫,左上角秀美的筆跡寫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這是徐佑送她的詩,那一刻,或許徐佑想起了那些已經不在的親人,而她的眼中,隻有身邊的這個男子!

第六幅畫,是滾滾流淌的春水,水邊桃花萬株,無有儘頭,一女郎穿著褶裙,立在江水邊,凝望著錢塘的方向,遲遲不願離開。

第七幅畫,遠處的錢塘四處烽煙,夕陽西下,天際染成了鮮血的紅,哀嚎、哭泣、麻木的人們爭搶於道,女郎依舊在江水邊,卻不眺望,而是低垂著頭,雙手交疊胸前,為失陷錢塘的那個人苦苦的祈禱,祈禱他平安無事。

第八幅畫,一人躺在病榻上,周邊圍攏了很多人,有人寬慰,有人焦急,有人把脈,有人端著茶水,但不管怎樣,他們至少可以出分力,儘片心。那女郎卻隻能枯坐在高牆內的花樹下,焚著香,同上次一般,低頭默默的祈福,她的衣袂,已有了淚水滴落而成的水漬。

曾因酒醉鞭名馬,唯恐情多誤美人,

徐佑從不曾想過,張玄機已經用情如此至深。這一年多未見的時光,他於生死間來回搏殺,稍有疏忽,就會萬劫不複。可儘管如此,身邊的家、朋友、部曲,要麼毀於戰火,要麼慘死刀下,要麼從賊忤逆,全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他用儘了智慧和精力,才於千難萬難中闖出了一條生路,熄滅了席卷大半個揚州的動蕩不安,午夜夢回之時,或許偶爾想起過那個曾共遊上元夜的女郎,卻並沒有在心中過多的停留。

情之一物,對那些亂世中浮沉的人來說,其實,真的很奢侈!

第九幅畫,男子病愈,且於三軍陣前,意氣風發的看著雷霆砲擊垮了白賊。女郎提著裙裾,於花樹下開心的轉著圈,落花如雨,人如玉。

前九幅畫顯然分彆作於不同的時間,有的陳舊些,有的鮮豔些,而第十幅畫,或者不能稱之為畫,分明是剛剛寫就,淩亂的筆墨尚未乾透,隻寫著一行字:

徐郎君,前路跋涉難行,萬望珍重珍重。

徐佑看到這裡,心頭似乎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擊中,伸出手去,撫過這幾個字,良久良久,道:“履霜,取衣裳來,我要去見飛卿!”

“啊?”履霜匆匆進來,勸道:“小郎,天色已晚,若無要事,不如明日再去……”

徐佑忽然一笑,如明月破開雲幕,道:“宜早不宜遲,現在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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