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休林再次設宴款待徐佑,席間推杯換盞,人人興高采烈,有個叫車丘的門客飲酒十數杯,突然伏案大哭,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旁人問道車郎君為何悲傷,車丘拭淚道:“我昨夜登樓望北,見風景仍如同往日,可心裡卻知道,這山河已有了異樣!”
金陵正在東北,車丘話裡有話,眾人聽得出來,無不默默放下酒杯,相顧無言。車丘站起身,醉眼惺忪,手指依次點過,道:“山河已異,諸君還耽於享樂,沉醉酒色之中,車某位卑,卻羞於同座。”
說完走到席位中間,對安休林作揖跪拜,然後抬頭罵道:“殿下受封郡國,恩賞實重,今父死於白刃,兄篡於窮弑,四海泣血,幽冥同憤。可殿下日夜歡歌,順逆不辨,以致天理淪亡,國禍怨深,將來何以見先帝,何以見列宗?”
狄夏怒起,拔出腰間長劍,對著車丘,斥道:“殿下待你不薄,為何口出狂言,說,誰人指使的?”
安休林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彎著身子,以手撫心,艱難的喘著氣,道:“狄……狄夏,讓他說,讓他說!”
車丘絲毫不懼,凜然道:“丘雖不才,實在不願意看著殿下為群賊所誤,乃至遺臭萬年,為天下所笑。”
他把王府其他門客指為群賊,狄夏忍無可忍,騰身而至,劍尖抵住心口,道:“跪下認錯,饒你不死!”
車丘輕蔑一笑,道:“狗賊!死則死矣,有何懼哉?”
安休林驚呼道:“車丘,不要……”
話音未落,車丘猛然前踏了一步,任由長劍穿胸而過,血跡噴射而出,染紅了衣袍,也染紅了所有人眼眸的顏色。
狄夏震驚當場,握著劍的手輕微的顫抖,仿佛又千斤之重,怎麼拔也拔不出來。
安休林悲憤交加,道:“我負車丘!”仰天吐出大口鮮血,栽倒在案幾上,生死不知。
“殿下,殿下!”
“快快,請大夫,去請大夫!”
“狄夏,若殿下有事,我定不饒你!”
“殿下……”
屋裡徹底亂成一團,徐佑默默的望著車丘的屍體,心中不無敬服之意。車丘是安休林找的托,計劃借他的辱罵,讓安休林吐血大病不起,然後徐佑再使手段,斷了他的生脈,足可瞞天過海,騙過安休明派來的使者,可沒想到車丘竟主動慷慨赴死,讓這出戲更加的完美,且不留下任何的破綻。
畢竟除了安休林和徐佑,隻有車丘知道這個計劃的詳情,他一死,就能保證計劃的絕對安全。而且死諫帶來的衝擊力和感染力,讓安休林的病變得更合理和
古有要離豫讓,名流千古,今有車丘,比之毫不遜色!
擁有這樣無雙的死士,怕是天下人都小瞧了安休林!
五日後,太子使者劉壽抵達臨川,入府後見人們大都麵帶悲戚,私下打探,得知安休林宴席上被門客辱罵而大病,嘔血三升不停,昏迷多日未曾醒來,經大夫診斷,說是熬不過這個冬天,要府內準備後事。
劉壽喜形於色,和同來的司隸府江州假佐喬珩道:“臨川王天不假年,為主上省卻了多少麻煩,也該咱們有運道,這差事辦的可比潘陽王那邊輕鬆多了。”
喬珩為人謹慎,道:“還是請高將軍確認一下,免得臨川王裝病欺主……”
“對對!”劉壽忙不迭的道:“還是假佐思慮周全,萬一臨川王不想赴京,故意裝病,日後追究起來,我等都是死罪。”轉頭對另一人道:“高將軍,等會見到臨川王,有勞你出手為他診斷!”
高闔是司隸府豢養的小宗師之一,他們在司隸府沒有職位,隻是受了鷹揚將軍的封號,平時拿著俸祿,地位很高,遇事則拚命效死,類似於供奉之職。
徐舜華出麵接待了使者一行,謝希文、陶絳、魏不屈等作陪,劉壽傳了旨意,提出探望安休林。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徐舜華沒有拒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病榻上的安休林容顏枯槁,乍一看去,仿若五六十歲的老人。就是劉壽不懂醫術,也看得出他時日不多,不過苟延殘喘的續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