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清明和秋分離開,徐佑苦笑道:“其翼,八年前至賓樓初次見麵,你以天縱之資,為彷徨無計的我指明了複仇的方向,直至今日,所有的變化和進展,都在你八年前的預料之中。那時除了你沒有人看好的臨川王,也成了大楚的新主……其翼,我相信你的眼光,你也應該信得過自己,主上絕對會是一個好皇帝……”
“安休林或許會是好皇帝,可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何濡隨意的半臥在蒲團上,伸入懷裡搓起了灰,眯著眼睛,輕聲道:“八年前,我問七郎之誌,七郎回我說殺太子、滅沈氏、報徐氏之仇。如今安休明身死,沈氏滅族,義興徐氏眼見得就要取代蕭氏成為江東頂級門閥之一,七郎的心願,全部實現。可是七郎,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
徐佑默然。
“我說,我要這安氏王朝一點點的崩塌,我要這大楚改易日月,我要安氏斷子絕孫……”何濡閉上了眼睛,淡淡的道:“誰當皇帝都好,是不是好皇帝也無所謂,但這個皇帝,不能姓安!”
良久。
徐佑目視何濡,道:“安子道死於親生兒子之手,三皇五帝以來,可有天子得到這麼淒慘的下場嗎?殺了何氏滿門的,並不是安休林,其翼,放不下舊恨,你永遠無法得到安寧!”
“安寧?不,不,我不需要安寧,我隻需要複仇!安休林身上流淌的是安子道的血,安氏不死儘,我怎麼到地下去見父親?”
徐佑沉聲道:“安氏的國祚未絕,此時造反,得不到士族和百姓的支持,終歸是黃粱一夢!你是天下少有的智者,為何看不透這層迷障呢?”
何濡睜目,光華流轉,明照鬥室,笑道:“我從不曾逼過七郎做你不願意的事,可你當初還不願殺安子道,後來又如何?安氏的國祚當不當絕,現在看不出來,但我敢保證,安休林死後,楚國必亡!”
徐佑皺眉道:“為何?”
“安休林無嗣!”
徐佑不以為然,道:“主上還年輕……”
何濡森然道:“我當年混跡江州時買通了給他看病的大夫,臨川王精氣虛弱,不能使女子受孕,否則的話,這麼多年,徐王妃卻無所出?”
徐佑張口欲言,又忍住了。
“七郎或許會以為是你阿姊的問題,其實徐王妃雖然善妒,可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她不許臨川王納妾,那些貌美賢淑的女子卻沒少往殿下的房裡送……當然了,若誰能有幸誕下麟兒,那女郎的性命自然保不住,徐王妃就是名正言順的親生母親……”何濡頓了頓,道:“然而呢?臨川王依舊無嗣!”
這種事若無十足把握,何濡不會說的這麼肯定,徐佑想起徐舜華對安休林的態度,以及安休林超乎尋常的忍讓,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就算無嗣,總歸有解決的法子……”
“是,解決的法子很多,隻要老天肯多給安休林二十年陽壽,讓他立君威於門閥,施恩典於節鎮,布仁政於四方,再從宗室裡擇賢良子過繼為皇子,也可借人生子以避朝野耳目,就算有人從中作梗,也未必掀得起多大的浪頭。可我怕他沒有二十年,彆說二十年,三年都是一大坎……”
徐佑悚然驚問:“主上的麵相?”
“早年我已看出安休林非長壽之人,自研讀了《鬼眼經》,再看其人,活不過三十五歲!”何濡冷笑道:“他現在已三十有一,來不及慢慢布局挑選和培養皇子了……儲君乃國本,連國本都沒有,談什麼家天下?所以我斷定楚國再傳二世,必亡!”
相術一道,自有神妙的地方,何濡精通陰符四相,又得到了《鬼眼經》的傳承,他既然敢說安休林活不過三十五歲,至少有五成以上的可能性。
但這樣的話隻能宣於密室,不可對外人言,徐佑斷然決定結束這個話題,道:“人不負我,我不負人,今上待我不薄,我隻要儘人臣的本分,其餘聽天由命即可!”
何濡從懷裡搓了泥團,彈指飛到了門口,唇角微微揚起,笑道:“我隻是給七郎提個醒,你要做忠臣,我不會違背你的意誌,自然儘全力輔佐。可真到了安休林死後的那天,出現了改易日月的時機,七郎也不可逆天命而為,妄圖以一己之力為安氏延續國祚……”
聽著他似勸誡又似威脅的話,徐佑還能說什麼,注視著杯中的清茶,倒映著冷冽如霜雪的目光,道:“其翼,我智不如你,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無力阻止,隻望你念在多年知己相得的份上,萬事留點餘地……”
何濡懶洋洋的爬了起來,長長的衣袖甩在背後,拉開了房門,突然道:“七郎,若日後我真的做了什麼忤逆你的事,你會殺我嗎?”
“不會!”徐佑搖搖頭,道:“若道不同,不如相忘於江湖,但我始終記得,曾經那麼艱難的路上,有你和我攜手而行!”
“七郎,不管是至賓樓中的那個破落子,還是今日的驃騎將軍、開國縣侯,你的良善之心,從來沒有變過!”
何濡彎腰作揖,道:“我先謝過七郎的不殺之恩。”然後放聲大笑,走入淅淅瀝瀝的秋雨裡,滄桑的歌聲隨後傳來:
“君不見河邊草,冬時枯死春滿道。
君不見城上日,今暝沒儘去,明朝複更出。
今我何時當然得,一去永滅入黃泉。
人生苦多歡樂少,意氣敷腴在盛年。
且願得誌數相就,床頭恒有沽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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