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挺直脊背,拍拍胸膛,義正言辭:“看——因為我沒胸啊!”
一馬平川坦坦蕩蕩,誰見了不豎著大拇指誇一聲英雄好漢?
媯蟬:……
“就算不提這事,你也該離開!”她有些氣急,“你明明知道祭司都……”
媯蟬正要說什麼,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打斷了。
有人飛快跑來,慌張呼道:“首領大人,祭司大人……不好了!扶桑部的人要搶我們的神木,媯魚、媯鳧他們氣不過,和扶桑部的人打起來了!”
“扶桑部的人綁了媯魚他們,還說、說……要抓他們去前線當苦力!”
扶桑部的人來搶神木?
“什麼!怎麼……”媯蟬猛地彈跳而起,身上佩戴的獸牙和獸骨碰出悶響。
她正要問清情況,眼角餘光卻見自家祭司如一道霧氣飄飛,轉眼已是拉著她,如風一般往前跑去。
“先過去再說!”
裴沐收斂笑意,變得嚴肅起來。她又吩咐報信的人:“去通知其他人,全都跟過來!”
她們兩個人是目前子燕部的最強戰力,哪裡都不如她們背後安全。
報信的人隻覺眼前一花,再一扭頭,已經隻看見自家二位大人的背影。看似纖細柔弱的藍衣祭司,跑起來卻比善戰的首領更敏捷輕快。
“是!”他大聲應道,帶著滿腔對二位大人的信任,轉身飛快跑去找其他族人。
……
大荒東部地勢普遍較緩,矮山與平原夾雜,其中蜿蜒過江河水流,自西往東流淌。
但也正是因為四周低矮,佇立在此的烈山才顯得尤其高大。
在深沉的夜幕與壯美的星空下,烈山被星光勾勒出偉岸的輪廓,其上茂密的森林起伏,有如巨人皮膚的紋路。
火焰排列成鬆垮垮的光線,照亮了山下某一處地方。
已經有二十餘人圍在那裡。包圍圈的中心是幾個手握兵戈、裹著斑點豹紋獸皮裙、上身赤礻果的戰士;他們正牢牢將身後的一株小樹苗護起來。
另有兩名少年被麻繩捆著,由人多的那一邊押著。
其中一個臉上帶傷、神情激動,怒吼道:“休想搶走我們的神木!卑劣的扶桑部,你們這群騙子!”
扶桑部有十多人,身上都裝飾有樹木枝葉;樹葉在火光下晃動,擦出簌簌的細微聲響。
為首的那人持著火把,臉上也帶著惱怒,斥道:“凡是並入我扶桑部的部落,必須交出建木枝條,沒有例外!我們扶桑部的建木是大祭司親自培育,靈力清澈、生機濃鬱,可庇護烈山方圓百裡。你們子燕部前來投靠,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大祭司一起庇護你們?”
被五花大綁的媯魚更怒:“姚桐你……!當初來投靠時,你們可沒說這回事!從來隻有戰敗並入的部落交出神木,我們子燕部是主動來投,你們憑什麼欺負人!”
姚桐冷笑:“就憑你們子燕部弱小無能,竟然還讓個柔弱女子當首領!你們有什麼能力保護神木……”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不得不中止。
一道銳風斜裡刺來,徑直擦過他的鼻尖,又轉眼撲滅了他的火把。
姚桐開口想嗬斥,眼角卻被一絲細微的銀光刺痛。危險的預感在他頭腦中瘋狂叫囂,帶來本能的戰栗,也令他不假思索地往旁邊一滾,同時倉促抬起手中熄滅的火把——
——哢嚓。
帶著火焰餘溫的火把被削成兩段。其中一段跌落在地。
姚桐坐在地上,一手冷汗地緊握火把。他抬起眼,眉心卻是已經被一柄黑亮泛著銀光的青藤杖指著,叫他動彈不得。
其餘扶桑部人也被勁風掃出,往後連退三步,有人乾脆被吹得摔倒在地。一時間,火光也遠了、淡了。
姚桐臉色微變:“巫術……你是子燕部的祭司?”
子燕部不是小部落?怎麼這個祭司的力量卻……
“哎呀,這可不就是我麼。”
夜色中,隻聽得那人年輕慵懶的聲音。
裴沐手中的青藤杖拿得很穩,麵上的笑也很穩:“怎麼,扶桑部就是這麼對待主動投靠的盟友的?還打傷我們的人,想搶我們的建木?”
她背後的媯蟬為媯魚、媯鳧解開繩索,一杆長/槍護住自家族人。她冷冷道:“這扶桑部吹噓自己是什麼東方第一大部,要重現古時軒轅之丘的黃帝治世……哼,分明是卑劣的強盜!”
方才一切發生太快,在場子燕部人這才驚喜道:“祭司大人!首領大人!”
姚桐臉色再變。
他有些後悔:沒想到子燕部一個四十多人的弱小部落,卻有一個厲害的祭司和一個厲害的首領。
扶桑部確實有規定,凡是戰敗的部落都要上交神木枝條,並入扶桑部的建木枝乾。但是,主動投靠的部落被視為盟友,可以自己保有神木。
方才媯魚說得不錯,姚桐不過是看子燕部弱小,才起了搶奪的心思,想借此給自己表功。
姚桐按下後悔,強硬道:“規定就是規定!如果子燕部不肯遵守扶桑部的規定,就自行離去!”
“離去就離去!”媯蟬的火爆脾氣上來了,“阿沐,我們走!就是在大荒中餓死、被野獸啃咬,我們子燕部也絕不向這種人低頭!”
“說得好。”裴沐讚賞道,手裡的青藤杖卻沒動,“不過麼,我還有個問題。”
她略略彎了腰,仔細看著姚桐的臉。
姚桐這才看清這位子燕部祭司的容貌。他的眼神很明顯劇烈震動了一下,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豔之色。
卻見這位黑發如起伏蔓草的漂亮少年微微一笑,和氣地說:“剛剛就是你揍了媯魚和媯鳧?”
姚桐張張嘴。他覺得頭腦有些發脹,如同被蠱惑一般,他喃喃自辯:“要不是他們不肯交出……”
——砰!
子燕部的祭司揚起青藤杖,輕靈卻絕不輕巧地拍上了姚桐的臉。
男人一聲悶哼,重重側倒在地,甚至滑出一段距離才停住。
圍觀的扶桑部人頓時騷動起來。
裴沐站在中央。原本用於祭祀、占星的青藤杖,此刻被她握刀一般橫握手中,無端多出幾分凜然殺氣。
可她分明又是笑著的,而且笑得輕鬆和樂。漂亮極了,也討喜極了。
“這下好了。”裴沐笑道,“阿蟬,我們總要把人家欠我們的討回來,這才好走。”
“說得對!”媯蟬大笑起來,像一頭嬌小的花豹快活地伸懶腰。
子燕部的人也都笑出來。他們人不多,此時所有人都齊聚到了兩人身後。沒有一個人對她們的做法有異議,也沒有人對離開扶桑部這件事流露任何的恐慌和不安。
與之相對,扶桑部的人卻個個變色。在場的扶桑居民有不少其實心裡發虛,覺得姚桐搶人神木做得不對,還在猶豫;但當他們發現裴沐戰力強橫、態度更是驕傲,他們就不禁惱怒起來。
歸根結底,扶桑部的許多人已經習慣了“東方第一大部”的名頭,也已經很久沒有遇見如此放肆的外來人——何況還是他們眼中卑微弱小的部落!
意外更加劇了憤怒,醞釀成騷動的風潮。
兵戈之聲——由細微到明顯。
危險的氣息在夜幕下無聲流動。
“要打架?”裴沐手中的青藤杖甩出一道利落的虛影,“也好。阿蟬,你護著其他人。”
媯蟬乾脆道:“交給我。”
青藤杖身中鑲嵌的淡藍玉石發出朦朦微光。夜風悄然聚集在她身邊,又化為無數看不見的小刀。
姚桐踉蹌爬起,有些緊張:“小心……子燕祭司的巫術不弱!”
十餘青年戰士滿臉惱怒,兵刃齊出。
一名少年祭司神情懶怠,單手握著青藤杖。
她站在原地不動,隻用青藤杖朝前輕輕一點:“去。”
無數風刃便頃刻飛出,擊打出一片脆響與悶哼!
但——這隻是第一個瞬間的事。
在第二個瞬間,一切忽然靜止了。
仿佛有什麼厚重的力量蕩漾開去,籠罩了這一方針鋒相對的場所。像無聲的編鐘敲擊,看不見卻又的的確確古樸莊嚴。
裴沐略一眯眼。
突然,她握住青藤杖,在地麵輕輕一敲。
——當!
好似另一道清越鐘聲相對而出,迎向古老編鐘的壓製,直愣愣地和對方撞在了半空。
讓人汗毛倒豎的力量爆裂開去。
無論是扶桑部的人,還是子燕部的人,都忍不住彆過頭、以手遮擋那股爆發的刺痛感。
刺痛尚未過去,卻聽扶桑部有人歡呼起來。
“——大祭司大人!”
“是大祭司大人來了!”
“大祭司大人!”
大祭司?
裴沐挑起眉毛,朝歡呼與狂熱的中心看去。
扶桑部的人們分開道路,低下頭顱,朝著同一個方向單膝跪下。
他們朝拜的中央,有一名青年緩步走來。長長的深黑披風拂過地麵和草木,沒有沾染絲毫塵汙;淡青色的藤蘿、樹葉,是他衣擺上精細的暗紋。
他手持一人多高、鑲嵌九色寶石的烏木杖,胸前佩戴著全套祭司應當佩戴的雕飾精細的玉飾和羽毛,礻果露的小臂上刻著深青色的神木圖騰——筆畫精細嚴謹,沒有絲毫差錯。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頭與眾不同的深灰色長發:流淌似水、柔軟如雲,折射著點點奇異的光彩,像天神鞠了一捧星光灑在他身上。
星空下的烈山極靜。
扶桑部的人忙著虔誠跪拜,而子燕部的人忙著——發呆。
媯蟬忍不住探了個頭,直白感慨:“阿沐你看,我第一次瞧見有人和你一般好看。”
裴沐睨她一眼,有些不服氣。難道不是她更好看?不過這不是多話的時候,所以她隻能將挑剔的目光投向那位初次相見的大祭司。
大祭司也正注視著她。
霜月凝神,冰雪為態;他眉眼深邃而冷淡,嘴唇極度缺乏血色,卻並不因此而減損半點優雅和莊嚴。那副嚴肅的神情、一絲不苟的繁複衣著,顯出一種近乎嚴苛的自律。
如果和裴沐相比,大祭司就是橫平豎直、完美無缺的一個“律”字,後者就是一個歪歪扭扭、缺七少八的“懶”字。
他直直地站在跪伏禮拜的人群之中,卻又冷漠刻板得對這一切崇敬視若無睹——或毫不在意。
“太吵。”大祭司冷淡地說。
四周忽而變得更加安靜。
裴沐恍惚一怔。她是第一次見到大祭司,但刹那間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仿佛她正看著夢中執劍的白衣人,身邊是漫卷的風雪和聽不清的呼喊。
……錯覺吧。
她暗自搖頭,卻也決定不和媯蟬計較誰更好看的問題。畢竟她也認為大祭司好看極了——也就比她差一點點。
她揚起頭,明知故問:“你是誰?”
扶桑大祭司的目光平穩,沒有絲毫波動。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好像冬日暴風雪前的天空,威嚴肅殺,但目光轉動時,又會在雲層縫隙中漏出幾點冰冷而璀璨的星光。
“扶桑部大祭司,薑月章。”
他淡淡說道。,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