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頂(1 / 2)

——而你,來做我的副祭司。

裴沐心中轉過無數細微的念頭。

兩鬥肉乾就想換她當副祭司?憑什麼?她看上去就如此好收買,隻值兩鬥肉乾?她這樣瀟灑強大又好看,怎麼著也要……

“……五鬥肉乾,”裴沐一瞬正色,還帶了一絲沉痛,“不能再少了!”

正握著石槍準備拚命的子燕部:……

正時刻警惕準備保衛大祭司的扶桑部:……

天神在上,這人答應得……真是好容易!

裴沐看似一副耍無賴的、懶洋洋的“你奈我何”的勁頭,一雙明澈晶瑩的眼眸卻在悄然觀察大祭司。然而,她仍舊沒有在男人臉上看見意外的神情,一丁點也沒有。

“好。”他淡淡應下,沒有猶豫,“還有什麼?”

大祭司的表情如此平淡,好像對局勢了然於心因而波瀾不起。幽光照亮那對形狀鋒利的長眉,猶如冷冷的月光照在凝霜的草尖。

裴沐盯著他。她思忖:扶桑大祭司到底是天生過分冷漠,還是對自己的情緒過分嚴防死守,才顯得沉默冰冷如石?如果是前者,那子燕部托庇於寡情者的麾下,未必是好事,但……

她心中暗歎一聲。子燕部本就是小部落,前年大荒雪災誘發妖獸獸潮,子燕部被妖獸襲擊,先首領戰死,眾多青壯戰力也死傷慘重。她和媯蟬苦苦支撐一年,實在沒辦法,才率部來投扶桑。

如果子燕部想要在危機四伏的大荒安穩活下去,終究還是與強者結盟更好。

不論扶桑大祭司是寡情還是自矜,目前看來,他處事尚算公正,沒什麼能挑剔的地方。

裴沐就露出個笑臉,歡悅道:“大祭司真是慷慨大方的好人,那就這麼說定了。順帶一提,我自己需要的物資,是由……”

“既然子燕部與扶桑部已為一體,自然由扶桑部統一發放。”男人依舊不曾猶豫,淡然道,“至於多寡,便比照我來。”

聽見這句話,扶桑部的人們起了一些騷動,似乎是詫異。但大祭司的威嚴籠罩此地,他們很快就歸於沉默。

裴沐猜想,必定是因為大祭司生活奢靡,一聽還有多個吃喝玩樂的人,大家就不樂意了。她倒是一樂,爽快道:“行!”

“很好。”大祭司直起身,身後幽綠光芒漸漸熄滅。淡淡的星輝落在他周身,薄霧一般朦朧。

“裴沐,”他立即改了口,自然而然地以對待副手的口吻吩咐說,“給你一日時間休整。後天日出時分,到山頂來。”

“……大祭司!”

這句話似乎象征了什麼,因而他身後跪著的姚桐豁然抬頭。他急急一聲才呼出來,卻見大祭司投來一瞥。隻一眼,就讓他口中的話凝固在喉嚨裡,最後頹然化為一聲:“屬下冒犯。”

大祭司“嗯”了一聲,又問裴沐:“你記住了?”

裴沐利索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泥:“是烈山山頂?記住了。”

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姚桐,隻察覺到一股懊惱不甘的情緒。難不成是怕她破壞神木?不至於,她好歹也是眾人眼中真正的祭司。還是說……烈山山頂有什麼值得爭奪的寶貝?這倒是有點意思。說不準,扶桑部之所以日漸強盛的秘密,就藏在那裡。

大祭司已然轉身,往山上的方向走去。高大的烏木杖在山道上敲擊出威嚴的悶響,結合他身上玉器敲擊出的單調乏味的聲音,更令他漆黑的背影顯得沉悶。

突然,他再次停下腳步。

“裴沐。”他略一側頭,高高的鼻梁如筆直的寶劍鋒刃,“記得著裝。”

裴沐一愣。

等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現場凝滯的空氣也才漸漸鬆弛。兩邊部落的人們又相對瞪來瞪去了一會兒,這才扭頭散去。

等回了居住地,遠離了扶桑部眾人的目光,子燕部眾人才一哄而散,圍在裴沐身邊七嘴八舌地表達擔憂。裴沐隻滿不在乎地哈哈笑,還揉著部落中小孩兒的頭,輕快道:“天天有肉吃的日子來了,都開心點兒!”

小孩兒卻鼓著臉頰,不高興道:“要祭司大人向彆人低頭……那我寧願不吃肉!”

“傻話!”裴沐拍了拍小孩兒的腦袋,“我無非多說幾句好話,就能換來大家的安穩生活,有什麼不好?反正在哪裡都是當祭司,跟著扶桑部也一樣。”

小孩兒還是皺著臉,其他大人卻都放下心,為了憧憬中的好日子而歡喜起來。十幾年中,他們早已習慣信任這位祭司的指引,哪怕她其實和他們差不多大。

媯蟬一麵笑,一麵又是止不住擔憂。

“阿沐,”她壓低聲音,“你說大祭司會不會發現你其實是……”

裴沐心知媯蟬有時直覺很準,不由沉吟片刻,也用細若蚊蟲的聲音道:“你是說,大祭司可能會強迫我給他摸來摸去?”

不至於吧,那個男人看著冷淡禁欲,內心竟然這麼禽獸?

媯蟬:……

“我是說他力量驚人,說不準會看出什麼,畢竟你也隻是用巫術偽裝……!”媯蟬有點氣急敗壞,怒到一半才想起來保密,連忙閉口不言。

她瞧著好友那張散漫的、笑嘻嘻又漂亮得驚人的臉,明白這位友人是插科打諢罷了。她是鐵了心要讓子燕部在這裡好好過日子。

媯蟬既感動又愧疚,千言萬語最後隻能化為又一聲無奈歎息。

“對了阿沐,”媯蟬不再多說,卻又想起來一件事,“之前大祭司離去時,說要你注意衣飾,這是什麼意思?”

說到這,裴沐就撇撇嘴。這個神情很有點孩子氣的憤憤不平。

“他嫌我穿得太簡陋,讓我下次去山頂時穿好全套的祭司裝束,亂七八糟的飾品也要全戴好。”裴沐抱怨道,“就好像穿多穿少會影響祭司的力量一樣——根本就沒有的事!他自己一層層地打扮不嫌麻煩,就不允許彆人偷閒。”

她一口氣說了一串話,聽得媯蟬愣愣半天。

“是麼?阿沐,大祭司不就說了一句話,你怎麼聽出那麼多內容?”她納悶道。

裴沐也是一怔:“怎麼?他不就是那個意思麼,說得很明白啊。”

明白嗎?媯蟬四下看了看族人,隻見大家都紛紛搖頭。

裴沐認真想了一會兒,腦海中卻不經意閃過夢中的風雪與桃花。她噗嗤一笑,隨口說:“說不準我和大祭司夢裡認識呢!”

*

所謂夢中認識,終究不過一句戲言,甚至沒被說話人自己放在心上。

第三天日出之前,裴沐已經走在了山中小徑上。

扶桑部實際居住於烈山山腳,沿流經此地的岐水分布。子燕部則被安排在外圍一些的地方,倒是距離烈山更近些。

此時晨光微白,星辰未退,冬季夜晚的寒冷依舊留存在山間,像無數冰冷的目光紮在人身上。

山道被人刻意平整過,多少看得出是條道路。雖然是蕭瑟的冬日,發黃的草尖仍是倔強地探出一點尖,在石頭縫裡、荊棘叢中、枯木堆裡寂靜地招搖。

幾頭白鹿在林間散步。見到裴沐這個陌生人,這些長著兩隻長角的動物隻是機警地投來一瞥,很快確定她無害,就顧自翻找草木去了。

裴沐從包裡翻出一串甜乾果,放在手中,試著去喂其中一頭白鹿。她模仿鹿鳴,“呦呦”幾聲。

為首的那頭白鹿扭過頭,盯著她掌中的乾果看了一會兒,揚起頭打了個響鼻,又倏然把頭扭回去了。有一頭小點的鹿倒是搖著尾巴,很想走過來,卻被它的長輩用鹿角拱了一下屁股,差點一個趔趄坐在地上。

很快,幾頭鹿就齊刷刷轉過身,用短絨絨的鹿尾巴對準裴沐,驕傲地抖來抖去。

裴沐磨了磨牙,自己一把將乾果塞在嘴裡。

“遲早把你們做成鹿肉乾。”她威脅說。

“……副祭司大人要做鹿肉乾嗎?”

一個幼細的聲音從旁邊的樹後傳出。

裴沐回過頭,見到一名盤著辮子、大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用一雙小鹿般好奇清澈的大眼睛盯著她。小姑娘裹在厚厚的毛皮裡,頭上戴著樹葉、花朵作為裝飾,耳邊還掛著一隻纖細鏤空的牛首耳墜。

牛首是扶桑部的圖騰。隻有部落中地位越高的人,才能打扮得這麼華麗。小姑娘應該是某位小首領的女兒。

“我叫姚榆,榆樹葉的榆。”小姑娘細聲細氣,“這些白鹿都有夫諸的血統,所以性格驕傲。它們就算餓死,也不會吃彆人手裡的食物。”

夫諸是居住在山中的妖獸,擅長馭水,生性平和,不喜歡外出。它們和普通的妖鹿結合,就誕生了眼前這些白鹿。它們也被稱為靈獸。

夫諸喜歡清潔的環境和清新的靈力。在靈氣漸漸衰退的大荒,它們的後代願意居住在烈山,側麵印證烈山靈氣之濃鬱乾淨。

“原來如此。”裴沐對小姑娘一笑,“我是裴沐,來自子燕部。你怎麼認識我?”

“昨晚我聽阿父說起過副祭司大人。”姚榆被她的笑容鼓勵,從樹後走出來,有些憧憬地望著她,“阿父說副祭司大人很厲害,又很好看,所以我來守在這裡,想看一看副祭司大人。”

小姑娘心滿意足地說:“副祭司大人真好看……隻比大祭司大人差一點點,就一點點。”

裴沐心道誰說的,明明是她比薑月章更好看一些。但她自然不會和小孩子計較,就問:“阿榆的父親是誰?”

“是青龍祭司。”姚榆晃著腦袋,指向山道前方,“副祭司大人從這裡上山,到了上麵,應該就能看見阿父。他總是在星淵堂忙忙碌碌,很少回家。”

很少回家……

裴沐心中一動,不由說:“那你想他麼?我帶你一起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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