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伴著喊殺聲,讓冬日天空也染了腥紅。
血肉飛濺、骨肉翻出。大荒上的戰鬥從來都是赤礻果礻果的搏殺,是在嘶啞的喊聲中拚出的屍骨累累的勝負。
很快,失去祭司的無懷部大軍被扶桑部儘數消滅,剩餘的人跪倒投降,成為戰俘。
其中,一名扶桑軍隊首領模樣的青年就站在一排跪倒的戰俘前,又抬頭看來。他似乎能看見水幕,正以目光請示大祭司。
無數目光重新彙聚到大祭司身上。
隱藏在麵具後的青年紋絲未動,冷冷的眼神也波瀾不興——除了更冷一些。
“殺。”他吐出這個字。
裴沐眉心抽動一下。在大荒,殺死戰俘是一件頗為敗壞部族聲名的事。
她想開口,卻在一息後重新閉嘴。因為她忽然發現,在場所有人的神情都如此理所當然,甚至帶著一種大仇得報的痛快之意。
莫非,青龍祭司說的五年前參與扶桑內亂的敵人就是……
水幕中的扶桑族人也毫無意見。隻見手起刀落,排排人頭就滾落在地。
大祭司微微頷首,這才收回烏木杖。
“卜成,大吉。今日祭祀結束。”
他說完這句,回身便走。長袍如旋渦回轉,又像一個漆黑的夢境。
裴沐正要跟上。
“——大祭司大人!!”
從尚未消散的水鏡之中,爆發出一聲尖叫。
大祭司步伐一頓,卻並未回首。
而裴沐已經回頭看去。
隻見西邊一麵水鏡中,有一名扶桑族民打扮的女子哭倒在地。她麵朝烈山方向不停磕頭,哭喊道:“大祭司大人,饒過雲澤吧——!”
烈山上的其餘祭司都皺起眉毛,露出不快之色,卻無人開口。
裴沐看向大祭司,低聲道:“雲澤是誰?”
大祭司留給她和眾人的,依舊隻是一個背影。
“方才的逃兵。”他淡淡道。
裴沐便想起來,剛才扶桑部與無懷大軍交戰時,有幾名扶桑族人故意落後,悄悄躲了起來,沒有參戰。
那位雲澤,想來就是其中一人。
她再回頭去看水鏡中的女人。她幾乎要哭暈過去了,就算被旁人拉著、捂住嘴,她也拚命掙脫出來,不停磕頭哀求,磕得滿臉鮮血。
裴沐起了不忍。
“大祭司……”
“殺了。”
那聲音比飛雪更輕,也比飛雪更冷。
大祭司終於回過頭。他的目光從裴沐身邊經過,如一場寒流穩穩流過。
他的旨意傳達去往曠野之上,也讓扶桑上下都聽得清清楚楚。
“今日與無懷之戰,凡避戰之人,皆以錘擊至死,無有赦免。”他漠然說道,“他日誰敢後退,便如今日下場。”
錘擊——以大錘依次擊打人的四肢、肚腹、頭顱,是極其痛苦的死法。
一言既出,人人膽寒。
水鏡中、烈山頂,從軍隊、普通族民到一名名尊貴的祭司,全都躬身行禮,深深低頭,以示臣服。
裴沐終於意識到,當人們提起扶桑大祭司之名時,那份骨子裡的敬畏從何而來。
天神可救人類、可庇護人類,也可懲罰人類,可掀起狂風驟雨毀滅無數生靈。這是神的威嚴和恐怖,讓人向往又戰栗。
而最接近天神的大祭司……自然,也同樣如此。
她站在原地,看大祭司走進幽深的山中,黑袍迆迆,隱帶血光。
她深吸一口氣。
然後快步追了上去。
“大祭司。”她嚴肅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
青色的藤蔓拂過,天光淡了,幽涼多了。山洞中空無一人,遠處高大的女神像仍舊麵目模糊,卻不減英姿。
“說。”
大祭司單手取下麵具,露出蒼白的臉。他的臉本就蒼白,隻是現在似乎格外蒼白。
“我其實特彆不擅長占卜,十次占卜十次不準。”裴沐唉聲歎氣,“你早說要我占卜啊,我肯定不乾。”
“無妨。”他聲音淡淡,目不斜視,隻快步朝前走,“照料好神木便可。其餘雜事,不過讓你做個樣子。”
“那我就放心了。”裴沐一笑,“既然我說了我的秘密,大祭司何妨也說個自己的?”
“聒噪。”大祭司毫不留情,“若是無事,便退下。”
“用完人就扔是不好的。”裴沐心大臉厚,對著張冷臉也能若無其事,顧自輕快,“大祭司不說,我來說。現在沒人了,大祭司是否能放鬆一些,讓屬下扶著您走?”
男人忽然停下。
他終於投來一瞥,深灰色的眼睛仍是冷淡又深邃,其中如星的碎光卻像黯淡不少。
裴沐伸出雙手,認真地看著這雙眼睛:“我保證保守秘密,所以來吧。”
大祭司盯著她。
半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麵上有極淡的倦色一閃而逝。他伸出手,又停了停,最後還是輕輕擱到裴沐手臂上。
“咳……”
一點血沫出現在他唇邊。
裴沐扶著他,又用風力托舉他們二人,按照大祭司的指示去到神木廳。這裡旁人不能進入。
“我就說,神木之心都損壞了半顆,你作為祭司怎麼可能安然無恙。”她嘀嘀咕咕,不自覺拿出關心媯蟬的勁頭,“大祭司是扶桑部的主心骨,應該更保重自己,不要如此逞強。”
“聒噪。”他說。
“……除了這一句,大祭司還有彆的話否?”
又是一陣沉默。
許久,他忽然說:“你是第一個。”
“什麼?”裴沐問。
“第一個發現我身負隱患的人。”他說。
他說這話時,已經坐在神木廳中的某塊石頭上。裴沐站在一旁,見他長睫微垂,唇上近乎一絲血色也無,顯出十分病弱。
“我從來細心。”裴沐沾沾自喜。第一個?大祭司應當很有觸動吧?如果現在提出要他那一份用度,說不定可以……
“所以,不要說出去。”
他抬起眼,眼中殺意彌漫。
“但凡泄露一個字,便是你的死期。”
大祭司冷冷說道。,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