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可以和他一起活下去,他就算很生她的氣,最後應該也會原諒她吧?應該會。他神色看似多冷淡,溫柔的時候就多溫柔。他有時在她身邊動情,就抱著她,反複說等他活過來,他們就成親。
她問:“兩個男人怎麼成親?”
又試探:“我去為你揮刀自宮?”
他笑得喘不過氣――或許是另一種喘不過氣?總之,最後他都會在她耳邊啞聲說:“隻要能抱你,就是成親。”
她假裝鎮定,其實臉紅心跳。背過身去,一個人還會傻笑。她情不自禁地、一遍又一遍地、天真地想:假如她能活下去,他最後一定會原諒她。
這是真的麼?不知道,也許不是。但她為什麼不能這樣想?
她總歸會死的,因為她死了他才能活――這是她欠他的。
她這樣想會最開心,那她為什麼不能這樣想?
她從來沒這麼開心過。就這些日子了,何妨再多開心一些。
很快,在七月到來之前,他們就進入了陳國境內。
過了陳國,就是上洛――扶桑天子的領地,也是傳聞中烈山所在之處。
術法製成的車架,在山野間平穩行駛,隱有符文閃光。
裴沐坐在窗邊,專心致誌地編一條紅色的繩子。三股紅線用複雜的方法扭在一起,穿來繞去,漸漸有了形狀。
“這是什麼?”他單手撐臉,看得饒有趣味。
“以前學的百蝠結……你看,中間這個是蝙蝠!”裴沐編好了,立刻舉起來炫耀。
隻見紅繩微蕩,中間以圓形框起來的圖案也微蕩。
薑月章微微瞪大了眼,打量著這圖案。他唇角幾動,終於還是忍不住勾出一個笑:“這是蝙蝠?這分明是隻小雞,還是被兄弟姐妹欺負了、張著翅膀唧唧叫的小雞……”
他被裴沐瞪得閉了嘴。
“好,這是蝙蝠,還是一隻活靈活現的蝙蝠。”他神色淡淡,看似正經,眼裡卻仍有笑意。
裴沐悻悻地放下手。她自己再看,也覺得編得亂七八糟,不由有些沮喪:“我總是做不好這些手工,明明是想給你做一條漂亮的掛繩的。”
“……給我?”他怔住。
“算啦。”裴沐將繩結揉成一團,就要往窗外扔,“還是重新買一條精致的……”
他一下捉住她的手,將那條紅繩拿了過去,放在手心觀看。
“怎麼想到給我這個?”他問。
裴沐一下精神了。她先是指了指腰間,炫耀那隻紅色的小陶豬,然後說:“看,是不是很威風?”
“威風?”薑月章搖搖頭,眼裡笑意閃動,“很適合你就是。”
裴沐假裝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笑眯眯道:“也很適合你。有了這個,你也能把小陶豬掛在腰間了。”
“我?”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就不必了。”裴沐懷疑地看著他:“難道你已經扔了?”
“……怎麼會。”他無奈,掌心一翻,便托了一隻藍色的小陶豬。憨態可掬,同裴沐腰上的小紅豬正是一對。
陶豬耳朵上留了孔。他將紅繩穿過去,拎起來看了看,望向裴沐,顯出幾分猶豫:“真要掛起來?”
“要,要。”
裴沐拉著他的衣擺,使勁點頭,眼睛亮亮的,很像小孩子慫恿同伴做壞事的情態。
薑月章看她片刻,卻是放下陶豬,對她伸出手。他神態裡流露出一點不自覺的居高臨下,用命令般的口氣說:“過來。”
她靠過去,被他一把拉進懷裡,吻得她快要窒息。這個吻似乎格外凶狠,像是在發泄某種隱藏的、洶湧的、幽微的情緒。
她嘴唇都快被親腫了,他才放開她。在她有些眩暈的視野裡,他的神情溫柔至極,與剛剛的吻截然不同。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說:“這便可以了。”
裴沐抗議:“勿要捏我臉……”
他微微地笑著,放開了手,又自然而然地將她牽起。
裴沐止不住地笑。她歪頭看他,心中卻不經意滑過一個念頭:比較起來,剛才不經意中流露冷漠的樣子,似乎更合適他。
“笑什麼?”他問。
“沒什麼。”她頓了頓,有些促狹地衝他擠擠眼睛,“小藍豬和你很像。”
他失笑,垂下眼,單手就將小藍豬係上腰間。紅繩的一頭在他腰腹間的金鏈上打了個結,紅金映襯很是好看,就是那圖案和那豬,看著有些太童稚可愛,與他格格不入。
裴沐暗自搖頭:大概是她有點毛病。彆人對她太好,她反而不適應,竟然覺得他還是冷一點更讓她習慣了。莫非,她其實更喜歡受虐?
她戳了戳他腰間的小藍豬,又戳了戳他線條分明的腹肌,百無聊賴地問:“到u家還有多久?”
“快了,”他望向窗外,“他們就住在這霧山之中……”
突然。
哢噠哢噠哢噠――
拉車的木馬發出了一陣關節卡住的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箭矢破空之聲。
裴沐神色一凜。她想也不想,單手執劍,翻身就從車窗躍出,抬手就是一道劍氣破空――
“啊喲!”
山坡上,一個手執弓箭的少年慌慌張張躲避,一腳踏空,從石頭上摔了下去。
另有一名青年女子悠然靠在旁邊樹乾上,手裡拿著一卷帛書,慢吞吞翻閱著。她口中還笑那少年:“叫你勿要挑釁,這不就吃虧了?給你個教訓,省得成天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從石頭底下爬出來,嘟嘟囔囔:“我……我又沒有敵意……”
“碰上個心高氣傲的,誰管你有沒有敵意?說不得你小命就沒了。我總不能次次看著你。”女子訓完,又轉頭看向裴沐,麵上笑意加深。
“好久不見。”她說。
裴沐站在車外,一動不動。她手中的靈劍折射出明晃晃的陽光,照著她臉上雪白的一道。
“……原來是你。”她喃喃說,“好久不見。”
“阿沐,怎麼了?”
她略略回頭,見薑月章就在她身邊。他什麼時候在這裡的?她竟沒注意。
她目光上移,看見他也正抬頭往山上看。他微蹙著眉,似乎對剛才的襲擊很是不快;但在這冷淡之外,出現在他臉上的……是一種見到故人的熟稔之感。
裴沐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她輕聲問:“你認識她?”
正好,山上的少年也在問:“阿姐,你認識他們?”
薑月章說:“那就是u家這一代的守陵人,u琦。”
而山上的u琦則說:“那冷冰冰的公子是薑月章,過去我們有過幾次書信往來。至於這位……”
她注視著裴沐。
裴沐也盯著她。
u琦笑得有些神秘:“這一位美貌的小公子,便是阿沐了。我當年認識她的時候,她一身狼狽地在雨中奔跑,像隻受驚的小兔子,真是可憐可愛,讓人想好好揉揉她的兔子耳朵。”
少年嘴角一抽:“阿姐,你收斂一些……”
薑月章詫異看來:“阿沐,你也認識u琦?”
裴沐暗中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她露出一點笑,是久違的那種懶洋洋的、滿不在乎的、瀟灑漂亮的笑容。
“幾麵之緣,我不知道她是u家的人。”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山上的u琦,一本正經說,“不過,如果我身上有什麼惡劣習性,一定是跟她學的。若何時你看我不順眼,要怪,就怪她好了。”
薑月章看上去越發狐疑了。
u琦卻大笑出聲。
她從山坡上輕盈落下,親親熱熱地挽起裴沐的手,麵頰貼得離她很近,險些就要挨上去了。
“小兔子長大啦。”她感慨說,“這般英俊又美貌,白玉精雕細琢似的美人,不若我嫁給你,天天對著也賞心悅目,阿沐,你說如何?”
“……放開。”薑月章的麵色陰沉下去。
u琦卻抬手捧住裴沐的臉,深情款款:“小兔子,我救過你,現在是時候還我的救命之恩了。娶我……”
她沒說完,薑月章已經忍無可忍出手。
血煞氣勢洶洶,黑風吹低山林。陽光陡然暗下,四周一片安靜。
青年將人拉在懷中,俊美的麵容浮現根根青筋,整個人露出陰沉扭曲的一麵。他將裴沐死死扣在懷裡,泛著紅光的眼睛盯著u琦:“不準――動我的人。”
“唔……”
u琦的眼神頗有深意。她悠悠道:“薑公子果然是已死之人。這般滔天怨氣、鬱鬱恨意,真是世所罕見。怨魂複仇之說,竟是真的。我一定要記在家族手劄裡。”
――阿姐,阿姐!我來保護你……
少年大呼小叫地從山上衝下來。
u琦悄悄翻了個白眼,往背後彈出一道術法。她可憐的阿弟沒注意,“噗通”一下摔了個狗啃泥。
“二位不遠千裡而來,找我有何事?”她收起帛書,又對裴沐飛來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
裴沐感到腰部被人扣得更緊了。她有些懷疑,若非他們有求於u琦,薑月章能當場翻臉。
她本該高興的,可在u琦那了然的注視下,她卻隻感到心臟繃緊,又像整個人給捆在懸崖邊的秋千上,隨著狂風飄來蕩去,沒個著落。
不顧薑月章的不高興,她掙脫出來,走向u琦。
“琦姐,我……我們想,”她撐著笑臉,聲音很穩,“想請你幫個忙。”
她望著u琦的眼睛,用眼神懇求她:不要說出去。
不要說出去――
不要告訴薑月章,她就是申屠遙。:,,,,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