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抬起頭看她,說:「我母親死的時候,我沒有看到。」
青雉一怔,這句話猝不及防,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又覺得嗓子有些辣痛翻上來。
「連他都見過母親了。」七星接著低聲說,「還跟母親說過話。」
他是誰?青雉心裡想,但知道這時候什麼都不要問,小姐並不需要她安慰,隻要聽她說話就好。
「我知道她來了。」七星繼續說,看著桌桉上跳動的燭火,「因為爹好幾次都向一個地方看過,但太遠了,我什麼都沒看到。」
室內安靜一刻。
七星看著燭火又笑了笑。
「她應該已經忘記了我,也好,記得我隻會讓她痛苦。」
青雉對七星的過往不了解,聽不太懂在說什麼,但聽到這句話,立刻搖頭反駁:「小姐,不是的,哪怕再痛苦,母親也不會忘記孩子的。」
七星看向她,眼中幾分好奇又幾分期待,是這樣嗎?
青雉重重點頭:「是,母親會永遠記得孩子的。」又想著七星說的那句話,「說不定你母親也遠處看著你呢,太遠了你也沒發現。」
七星嘴邊浮現笑意,點點頭:「是,我很遲鈍的,經常注意不到四周。」旋即輕歎一聲:「其實我已經記不得她的樣子了。」
不待青雉安慰,她又接著說。
「不過現在我能把她畫出來了。」
那到底是忘記了還是記得?青雉心想,但這些不重要,隻要小姐不傷心。
「小姐畫技這麼好,一定能畫出來。」她說,站到桌桉前,「我給小姐磨墨調色舉燈。」
七星提筆沾墨,然後閉上眼,在紙上輕輕勾勒。
……
……
有人夜半睡不著砸兵器房,有人半夜無眠提筆作畫,也有人在暗夜裡飲酒爛醉。
不知哪個小村莊裡,一間草房亮著燈火,桌桉上擺著簡單的鹹菜炸魚,但這並沒有妨礙對坐的一人喝空了一壇子酒。
「趙大伯,你這不厚道啊。」陳十含湖說,抖了抖空空的酒壇,「我師父,當年跟你稱兄道弟,你當年在我們北堂吃住了一年,現在,就用這麼點酒打發我這個侄子。」
對麵的中年人麵向醇厚,無奈又憐惜地搖頭:「小石頭,你小小年紀怎麼這麼愛喝酒。」
陳十拍桌子:「那還不是為了請你們這些前輩出山!你們怎麼都不聽我的,要是我師父師叔們還在,我們北堂還在,還用得著我跑出來跟你們喝酒。」
中年人歎口氣:「小石頭,你彆急,不是我們不出山,是如今掌門有令……」
不提掌門還好,一提掌門,陳十站起來,將酒壇子仍在地上,搖搖晃晃:「你們怎麼就都要聽她的了?她說什麼,你們就聽什麼?!」
中年人忙也站起來:「你彆急,掌門雖然年輕,但看起來是個能乾大事的人,北境長城的事,她一定會管的。」
陳十笑了,醉意的眼通紅:「老趙,你這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一心要乾大事的人,他們,就不是人。」
這是什麼話,中年人將他扶住,醉了的人說的都是醉話。
「好好,小石頭,你先去睡一覺。」他勸著說。
陳十卻不肯走,一把推開他,重新坐回去:「你根本不知道,沒有人知道,那個
家夥,為了乾大事,為了他的所好,他,他把大女都…..」
說到這裡忽地放聲大哭。
「我可憐的姑姑,我可憐的妹妹。」
一邊哭一邊伸手在桌桉上摸索,抓住中年人的酒杯,不管不顧往嘴裡倒,殘酒入口,嗆得他連聲咳嗽,餘下的話淩亂破碎,但人卻猶自伸著手要酒。
怎麼又說到姑姑妹妹了?大女又是什麼人?不過中年人知道,北堂幾乎都死在了晉地,有男有女,這是又想到了那些親人們了。
中年人長歎一聲,看著趴在桌子上哀哭的陳十,抬手一擊,抓著酒杯的陳十頓時不動了。
中年人輕聲說:「睡吧,睡著了,日子就好熬了。」
說罷吹滅了燈,草房裡陷入夜色中。
……
……
日出天際,大地一片澄明。
銅樓街上早早的就有人砰砰叫門。
「七掌櫃,七掌櫃。」
門板應聲而開,郭小哥看著門外站著的男人,禮貌問:「是要修補東西嗎?」一麵看他的手裡腳下。
來人手中腳邊都空空。
來人說:「是要修補東西,但並不在這裡。」
郭小哥略有些不解:「那…..」
不待他問出來,男人帶著幾分倨傲:「我是修內司的。」
修內司?郭小哥一怔,一時不知道那是什麼,身後有女聲傳來。
「是工部的修內司嗎?」
郭小哥轉過身,男人也越過他看去,見後堂裡有青衣女子走出來。
「我是七星。」七星說,站定在門前,看著來人,「不知有什麼可以幫你們的?」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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