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麼意外,也不管是否願意,聖旨是不能不接,否則喜事就要變成哀事,讚賞也要變成問罪。
梁大子接過了聖旨,叩謝了皇恩。
不知是路途遙遠疲憊,還是雖然是功賞,但死難兵將也不少,到底是悲傷的事,宣旨一行人謝絕了宴請,梁大子也沒有強求,將他們送去準備的住所,便告退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宣寧府衙大廳內燈火通明,伴著腳步疾奔,從最遠處趕來的梁三子邁進來,廳內梁家兄弟們再次齊聚了。
梁大子看著因為趕路還在劇烈喘息的梁三子。
「早知道,就多留你們在府城些時日。」他感歎說,「免得來回奔波,辛苦。」
梁三子擺手:「老大,彆一天到晚擺出爹樣了,說正事!」
其他兄弟們都哈哈笑起來,廳內原本凝滯的氣氛消散。
「沒大沒小!」梁大子瞪了他們一眼,也並不在意兄弟們的話,指了指桌桉上,「正事都寫在聖旨上。」
笑聲散去,諸人的視線看向桌桉,其上的架子上擺著聖旨。
聖旨再次被看了一遍。
聖旨其實也沒問題,進京麵聖也沒有問題,但這邊讓將軍們進京麵聖,隨後又派了新的將軍來代替駐守,這意味就不妙了。
「威遠軍符慶駐守淮西已經十多年了。」梁二子說,「能讓他拋下淮西跑來這裡,不可能僅僅是代駐。」
沒有人舍得放下自己的家業,除非是能換來更大的家業。
北境聽起來是荒涼險惡之地,但那是因為梁寺謀逆的陰影,如果清除了這個陰影,北境地廣,兵將數目在大周排前列,再加上林木礦繁盛,是極其誘人之地。
梁六子歪坐在椅子上發出一聲冷笑:「我來的時候看到符慶那老小子已經帶著兵馬四處巡察了,一副已經當家的模樣,我當時就想給他一箭。」
廳內響起幾個弟兄們喝斥「休要胡鬨!」
梁六子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叫囂不怕,而是坐在椅子上悶聲:「我沒胡鬨,我知道我早就沒有胡鬨的資格了。」
廳內安靜一刻。
「大哥,那現在怎麼辦?」梁二子低聲問,「我們必須走了嗎?」
梁大子看著聖旨,點點頭:「聖旨不可違。」
「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吧?」梁三子說。
梁大子點頭:「應該是回不來了。」
這話讓室內的氣氛變得更加低沉。
「我們就沒有家了。」梁六子喃喃說。
他們本是孤兒,北海軍就是他們的家,離開北海軍,就再也沒有家了。
「不知到了京城怎麼對我們。」梁四子問。
現在說是陛下要親自嘉獎,但誰知道呢,皇帝的嘉獎,是真的獎,還是......
梁大子搖頭:「皇帝的心思誰知道呢。」
梁六子猛地站起來:「霍蓮那狗東西肯定知道!我去問他!豁出這條命被他打,我也要問一問——」
旁邊的兩個兄弟同時伸手將他按住,梁大子也喝道:「你給我坐下!」
梁六子被兩個哥哥按坐下,漲紅臉:「大哥!要殺要剮不就一句話直說了就行,藏著掖著耍弄我們做什麼!」
「但要殺要剮不是他的話。」梁大子喝道,「逼他說有什麼用!我們不好過,他就好過嗎!」
梁六子一怔,似懂非懂。
他們不好過,霍蓮那狗東西為啥不好過?
梁大子看他一眼,沒有再提霍蓮,隻沉聲說:「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們不會有好日子過,我們已經做了這麼多年問罪受死的準備,但現在打了勝仗,朝廷
不得不獎賞我們,且不管皇帝的心思如何,至少我們不會被安上罪名砍掉腦袋!」
他伸手摸了摸頭,笑了。
「就算我們進了京,以後再也回不來,也給北海軍留下的榮光,聲名赫赫。」
「這是值得慶賀的大喜事!」
是啊,相比梁寺,他們就算被調離,北海軍的旗幟被重換消失,也在史書上留下清正的聲名,真的是可喜可賀的大喜事。
廳內的梁家兄弟們神情複雜,想哭又想笑。
梁二子站起來對外喚兵衛。
「來人,取酒來!」他高聲喊,「好好慶賀一下,我們梁氏兄弟要進京麵聖領獎了!」
梁六子再次跳起來:「我知道老大的好酒藏在哪裡,我去拿。」
他說著衝了出去,這一次兄弟們沒有攔著他,還有兩個跟著他一起跑出去。
「我也知道。」
「被咱們偷喝的沒多少了吧。」
梁大子在後笑罵「你們這群小崽子!」
......
......
府衙的大廳再無往日的威嚴,一壇壇的酒送進來,甚至還架起了篝火烤羊,梁家兄弟們又是喝又是吃又是笑,喝到熱鬨了,還又唱又跳。
坐在對麵的屋簷上,七星饒有興趣看著這場麵。
「你們小時候也這樣玩嗎?」她回頭問。
霍蓮站在她身後,看著這邊,嗬了聲:「在府衙裡這麼鬨騰,義父會打斷他們的腿。」
這一次提及往事沒有遲疑,甚至義父那兩個可怕的字也那麼順滑的滑過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