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裡,太子跪在地上,聽著皇帝的怒斥聲。
“你打的好主意!打量著朕會心疼你,所以就敢胡來,將一個宮女送出去便罷了,還敢送去翁家,送去翁家就罷了,還被蜀陵侯府接了回去!”
“人都回到蜀陵侯府兩個月了,朕還被瞞在鼓裡,太子,你好大的膽子啊。”
太子被罵了,也不吭聲,隻跪著,直視前方,連頭也沒有低。皇帝看得來氣,一個茶杯扔過去,砸在地上,直接砸在了太子的肩膀上,然後掉了下去,但被砸了這麼一下,太子還是吃痛一聲,終於有了神情。
他將茶杯立好,這才看向皇帝,歎息了一聲,“父皇,兒臣也不想的。”
他道:“若是早知道她是蜀陵侯的閨女,兒臣就直接納了她做侍妾,生米煮成熟飯,哪裡還有如今這麼多事情。”
皇帝氣笑了,“你倒是敢說。”
太子笑了笑,“父皇,您還記得,兒子小時候最是厭惡您跟褚汀的事情麼?”
褚汀的名字貿然被提及,皇帝心裡一痛,看向太子的眼光更加不善。
“太子,你的膽子越發大了。”
太子沒有害怕,而是道:“父皇也不要生氣,當年的事情,您傷心,兒臣卻也是受了指摘的。”
皇帝:“那是你母後蠢不可及。”
太子心裡就想:所以你為了懲罰母後,就沒有管自己的親生兒子麼?任由指摘進了他的耳朵。
他搖搖頭,“當年種種,父皇也知曉兒子是無辜的,這麼多年,兒子也以為自己這毛病是治不好了。”
無論皇帝如何憤怒,太子依舊平靜,他道:“父皇,您心疼我,皇祖母也心疼我,知道我心裡有了疙瘩,這麼多年,倒是也不曾逼迫我,唯一一次兒子被人膈應,還是母後做的。”
“我對父皇,皇祖母,母後,並無怨言,說句母後之前罵過兒子的話——便是矯情鬨的。”
“兒子心裡一點兒也不服氣,也覺得心裡委屈,直到遇見了筠霧,這才有了一絲兒緩解。”
“她十二歲就來了兒子的身邊,笨的很,什麼都不會,兒子的脾氣差,她還怕兒子打她。”
他笑起來,好像回憶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道:“那時候,兒子可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奴婢。”
她低賤,卑微,太子殿下矜持高貴,自有自己的傲氣,在這之前,從未想過自己會看上一個宮女,還會愛而不得。
“後來,父皇也知曉了,兒子送了她出去,不為彆的,隻為她說,她不願意做妾。”
皇帝猛的抬頭,“什麼?”
太子:“她不願意做妾。”
他道:“兒子也很吃驚,她一個婢女,能給兒臣做妾室,以後生下孩子,做個良娣,側妃,便是天大的恩賜,她這般不識好歹,可謂是不知好歹。”
皇帝皺眉,“所以你答應了?”
太子就看向皇帝,倒是不像是君臣,而是父子之間關於女人的一次談話。
他問:“父皇,兒子也舍不得,但是她手上有一道傷疤,那是母後用茶杯砸的。”
他道:“她皮嫩,白皙,那麼一道傷疤,就顯得很猙獰,受點傷就容易顯出來。兒子那時候就想,今日砸一道疤痕,明日再砸一道疤痕,那以後怎麼辦?她笨的很,又性子單純,良善,讓兒臣不敢放著她一個人在東宮裡。”
“若是做了侍妾,說不得就要被人欺負的沒命。難道我還要為了她去打壓太子妃麼?”
“後來,又碰巧那時候二哥屋子裡的侍妾沒了孩子,後來更是沒了命,雖然跟二嫂沒有關係,但兒子卻似乎看見了筠霧的未來……害怕她會沒了性命。”
他怔怔了一瞬,然後問皇帝,“父皇,當初,你可想過,那般盛寵和愛護,會讓你喜歡的人沒了命?”
皇帝被他說的後退一步,心頭湧起一股酸意。
他很後悔。
太子這一句話,說中了他的心事。
當年年少,愛極了褚汀,連他跟太後有私也肯諒解,怎麼會是蜻蜓點水般的愛意?
但就是這般,也害死了他。褚汀死在了他最好的年華裡,這麼多年,依舊留在了皇帝的心裡。
後來當他坐穩了皇位,第一個殺的便是當年領頭逼死褚汀之人。
太子見他動容,這才慢慢吐出一口濁氣。
他緩緩道:“父皇,您可曾,想過放手?”
皇帝震驚,抬頭,“放手?”
太子點頭。
“對,放手。”
他這些話,就說的更加問心無愧了。
“父皇,兒子當時想,要怎麼辦才好。那時候,兒子被二哥的妾室嚇住了,想著強行留了她,若是最後隻剩下屍骨怎麼辦?可是不留,又該送哪裡去?”
“兒子想了很久,便放手了。”
“兒子之後,還會有無數個侍妾,她們可能不如她一般討我的喜歡,但是也不會讓我牽腸掛肚,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放手呢?”
“可我又愛極了她,左思右想,便準備給她找一戶好人家,讓她後顧無憂。”
“翁家的人品我是信得過的,翁健雖然官不小,但也不是什麼大官,他的弟弟正好沒有子嗣,哪裡還能有這般的好人家去找?當下沒有猶豫,便送了她走。”
他道:“送走她之後那三個月,您說不後悔,也後悔,兒子這輩子,哪裡受過這般的委屈,但隻想到她能活得很好,便也不後悔了。”
皇帝就漸漸的被他的一言一語說的冷靜下來。
“所以你就敢欺瞞於朕?”
太子搖頭,“不是欺瞞,是知道有機會跟她做夫妻,便顧不得許多了。”
他自嘲道:“父皇,兒子其實背地裡罵過您。”
皇帝冷哼一聲,“朕知道。”
“你小時候罵朕被個男人迷了眼睛,連兒子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