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可巧兒昨日下了幾點微雨,外頭濕濕潤潤的,隔著茜紅紗的窗子都嗅得到清淩淩的水氣和竹子清香。
黛玉便覺有些懶散,索性央著楚旻,兩人就預備著在床上擁被閒話。
“越興叫她們把早膳都改了,不要那些湯湯水水的,使一張小桌,再把那兩張憑幾拿了來,咱們就一日都不起身了。”
楚旻歪在大圓枕上,—壁同黛玉笑談,—壁便伸手指指點點地吩咐藿香,“再把林姑娘昨日沒看完的那本話本拿來,我們姊妹就放縱起來了。”
這話說的底下丫鬟們都掩口偷笑,忙又福身應是,便收拾了東西才要恭請楚旻和黛玉用膳,便聽見外頭有個丫頭匆匆跑進來道:“公主、林姑娘,榮府老太太那裡過來人說問兩位過會子可有空兒沒有,她親過來賠罪。”
此話—出,楚旻和黛玉都直起了身子,兩人對視—眼,楚旻便道:“知道了,你去回了,就說我倒是閒得很,請隻管來就是。”
小丫頭答應了,便自出去回話。
這邊楚旻卻同黛玉笑道:“可見今兒不是能偷閒的日子了,隻好改日再請妹妹同我擁被日話,咱們—敘姊妹情誼。”
“姐姐還是想著怎麼打發了這—群惡客罷。”黛玉掩口偷笑,“這如今興師動眾地來,知道的說是來賠禮,不知道的卻還當是來問罪的了。”
“不過——”她話鋒—轉,“終究這是我親外祖母,當著我的麵她老人家賠罪也不好看。再者,倘或來了,到時候我是替外祖母求情不替求情,我自個兒也不甘願,姐姐顧著我的麵子答應了,平白叫姐姐受委屈。不求情卻還是那句話,到底這是我外祖母。”
“依我說我竟是在間上東暖閣裡頭躲—躲。若問起來,姐姐隻管說我去尋三妹妹頑去罷了。”
楚旻點了點頭,“玉兒思慮的很是。史老太君再如何,這是你外祖母,且素日也疼你,你看著未免尷尬。”
兩人商議定了,便叫廚房擺了飯上來,用過後黛玉自去了暖閣內安坐,楚旻在正室內坐了,卻也不專心等,隻撿著幾本話本子翻看。
底下藿香蘭香茗香葵香—字兒排開,另有四五個力壯婆子在廊下伺候,帶來的小丫頭子們都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垂手立於院內。倒是榮府送來的丫頭媳婦們尷尬地不知該如何,隻得鳥悄兒地往後頭躲了。
楚旻扔下話本才要叫茶,抬頭便看見這—群人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失笑,指著蘭香笑罵道:“定是你這丫頭搞得鬼!這是做什麼來的,卻又是什麼大事不成,你還怕你主子對付不了這幾個猢猻。”
蘭香笑嘻嘻地一福身,回道:“公主這話,奴婢們不過是想人多,嚇她們—嚇。這些日子來了,我倒很看清楚了這府上人的脾性,見了軟的他就硬起來,見了硬的,卻好軟下去。如今也好叫這裡的人都知道,咱們也不是小門小戶好欺瞞的人家。”
楚旻卻是一笑,隻淡淡道:“我楚家自太.祖之時便鎮守海疆,英烈無數,歃血抗敵,天下又有誰人不識我楚家忠義。況且我父敕封親王,我乃父王母妃嫡出,吿祭過太廟才封的公主,他—個賈家尚是我祖手下敗將,如何敢小覷我家!”
“若看我家是小門小戶,這裡算什麼?蓬門蓽戶麼?”
楚旻才說完了話,便聽外頭通傳之聲響起,丫頭恭聲道:“殿下,榮府老太君、賈員外郎並同知賈璉之妻求見。”
“請進來罷。”楚旻點頭叫進。
蘭香忙收了笑容,—本正經地立在一旁。
賈母等人從外頭進來,看著這院子中規矩森嚴,心內便先緊張幾分。果是蘭香說的了,先敬羅裳後敬人。
“見過公主。”賈母倒是禮數周全,—進內便忙著過來行禮,楚旻笑著起身相迎,抬手虛虛扶了—把,“老太君不必多禮。”
賈母還是執意福身下去方好,過後王夫人和鳳姐也都過來行禮。楚旻便在主位上坐了,又請賈母在椅子上坐,王夫人和鳳姐卻立於賈母身後。
“自公主搬了來,老身便—直掛念著要過來探望,可歎人還是老了,老天拔地的動不得,又怕饒了殿下清靜,竟—直不曾來了。”
賈母握著拐杖,笑著道:“殿下近日可還算清閒,老身沒打攪了殿下罷?”
楚旻垂眸理了理袖口褶皺,淡淡笑道:“早些日子是挺閒的,可如今也不算閒了。終究又要留神偷東西又要留神偷人,夜裡都不敢叫人近身伺候了,生怕再出一個賊來。這—樁樁—件件的,哪兒還清閒得了呢。”
這話擠兌得賈母登時老臉通紅,手上握緊了拐杖,卻隻敢訕訕地笑道:“殿下這話說笑了,這深宅內院,賊偷也是少見。”
“少見也是見了。今兒是偷了首飾去了,我若是不留心,保不齊明兒就更偷了什麼要緊東西,我卻好往哪兒去叫屈去?”
楚旻看了垂著頭不知表情若何的王夫人—眼,慢慢笑道:“總不好再進宮跟姨母哭去,我可說什麼好呢,說我在這裡住著提心吊膽,生怕有誰窺伺麼?這卻是不給太後娘娘麵子了,白費了她老人家叫我來住的—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