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淩晨五點的海麵。
雲舒抱膝坐在船頭甲板上。
她的眸光靜靜投向大海,攏了攏身上單薄的針織小衫,帶著初秋涼意的晨風,將她的頭發吹得在耳邊拂動起來。
一輪紅日漸漸從海裡冒出,懸掛在雲層之中。光彩四射,層層雲海被染得橙紅鮮亮,如一團火焰在沸騰,海水也似乎被染紅了。
幾隻鍍了色的海鷗從船旁掠過,發出嘹亮的叫聲。
遙遠的海平線上,太陽一點一點往上升起,天邊越來越亮,像無數顆星星灑落海中。
太陽慢慢地透過雲霞,蹦出了海麵,霎時間,那遼闊無垠的天空和大海,一下子就布滿了耀眼的金光。
阿強穿著過膝的水膠鞋坐在一旁的欄杆前,點了一支煙,大口吐出煙霧,煙霧被海上的風一吹,很快就消散了。
他轉頭看了會兒雲舒。
她的側臉在日出的紅霞照映下泛著一層金色的柔光,尤其是她的雙眼,遙望海平線時,眼神裡透著種讓人讀不懂的訴含。
“小舒妹子,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上次忘了問你們。”阿強將煙頭摁滅在甲板,然後拋進垃圾桶裡,“上回殷鸞從海裡把你救起來,你們是怎麼回去的?”
那天阿強因為沉浸在後怕狂喜的多重強烈情緒中,忽略了這個細節,等到他回家,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哪裡不對勁兒——
那天他們的船也是開到臨近深海海域的範圍,那天雲舒落水,周圍除了他們那兩艘船,根本就沒有彆的船。
那片海域離海角村,光是開船都要開一個小時,況且還是在雲舒落水昏迷毫無自主行動能力的情況下,殷鸞又是怎麼把她從那麼遠的地方送回去的?
這件事一直形成一個疑惑縈繞在阿強心頭。
他本就是從小在海邊長大的孩子,三歲就會遊泳,水性比一般人都要好,潛水憋氣都不在話下。
可是,就連他也不敢保證,能帶著一個溺水的傷員從那麼遠的地方,遊回岸邊。
但問完後,他又想到,那天雲舒昏迷,她又如何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
看來這個問題,隻能去問殷鸞本人了。
“我不記得了。”果然,雲舒這樣說。
她回過頭,勾住亂飛的頭發,淡淡一笑。
阿強是個外糙裡細的性格,從他淩晨開船帶著雲舒來到這兒,見她一直坐在甲板上望著大海發呆,就發覺了她的不對勁。
其實阿強還想問,他那大兄弟殷鸞回去了啥時候回來,她是不是被欺負了,倆人是不是吵架冷戰了……
但看著妹子這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阿強什麼都沒再問。
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取下漁網,對雲舒道:“你坐進去點,彆靠邊上。看哥撒網,咱撈幾條新鮮海魚回去燉湯喝。”
“估計你家還會有來偷拍的人,這幾天你就在我們家住著,等多了這段時間再回去。否則你一個人在家,我們都不放心。”
……
海底十萬裡的深淵之下,有一座佇立在冰藍極光的神址王宮。
那是鮫人族世代傳居的地方。
深淵海域的穹淵四周,遍布《離開豪門後回村養老火了》,牢記網址:m.1.著各種彩色的魚群,圍著從深淵映透上來的極光遊動。
那些魚群遊動的速度非常之快,快到甚至在深淵上方掀起了巨大的海洋漩渦,任何誤闖那個漩渦的生物都會被數以十萬計的魚群在瞬間啃噬殆儘。
那從極光深淵再往下,湧動的深厚的海水突然變得平靜無比,就好像從那深淵上下被隔絕成了兩個不一樣的世界。
一株巨大的古樹從深淵之下攀長而出,古樹根盤根錯節,樹枝是像麋鹿角一樣的形狀,上麵垂著像柳葉一樣的細長銀絲,極光就是從那些銀絲上散發出來的光芒。
再被湛藍的海水一映,就變成了奇幻又美麗的冰藍色。
古樹遠處,一座黑色的,莊嚴而神秘的龐大王宮矗立在那裡。
兩個還未成年化形的鮫人少女,搖曳著珠光粉色的漂亮尾翼從王宮大殿出來,她們一人在手臂上挽了隻籃子,遊到古樹下,開始采集掉落下來的銀色樹葉。
這株古樹,是鮫人族世代信仰的神樹,它掉下來的樹葉可以療傷,它樹皮裡的漿汁可以讓人聲音清甜,它鹿角一樣的樹枝淬煉後可以變得堅硬無比。
現在,這兩個王殿侍女的任務就是要采集神樹樹葉為小殿下療傷。
“你說,小殿下這次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回來?”
“我昨兒個在殿外悄悄聽到大祭司說,殿下是因為拔了鮫鱗,被邪惡的人類暗害,才傷成這樣的!”
“天呐,拔鮫鱗?那得多痛啊。我連手指甲蓋傷到都要掉眼淚,鮫鱗拔一片比指甲蓋疼百倍,殿下怎麼忍受得了,嗚嗚嗚,好心疼他啊。”
“祖母娘娘看到小殿下被送回來那天的樣子,才是真的生氣,我在王殿侍奉這麼久,還從未看見祖母娘娘那般生氣過。”
“噓,小點聲,要是被祖母娘娘聽見可就不好啦。”
“人類這種生物也太可惡了!”
采完了神樹樹葉,兩名侍女挽著籃子回到王殿。
寬闊的王殿裡,殿頂懸浮著幾盞長明鮫珠燈,如水澤一般飄逸的鮫絲攏在大殿的四個角落。
隻見王殿中央,一張鋪著雪絨的白岩冰床,冒著絲絲寒冷霧氣,殿下雙眼緊閉躺在上麵。
冰床的柱子四周,幾條水柱淩空環繞在他周身,包裹著他傷痕累累的尾翼。
冰床旁邊,一把古樹藤枝絞纏而成的犄角鼎椅,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老者銀芒光華的白發從鼎椅的後麵一直鋪陳到大殿外的台階下,起碼有幾十米那麼長。
兩個少女拎著樹葉籃進去後,恭恭敬敬停在老者旁邊:“祖母娘娘。”
老者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十分年輕且美麗的麵容。
祂容顏艶絕,眸光淡漠,就像深淵之巔的冰藍極光,高高在上讓人仰視,無法觸及半分。
祂的眼眸是冰銀色的,神態悲憫,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抬起,眼簾一掀,整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仿佛都變得緩慢起來。
“樹葉取來。”
兩名侍女遞上籃子。
老者伸出布滿皺紋的雙手,拈起一片細長的發著銀光的古樹樹葉,點上手中瓶子裡的水,兩指往冰床上躺著的殷鸞尾翼上一灑。
樹葉緩緩飄落到他鮫尾上,覆蓋到那受傷之處。
下一瞬間,那片樹葉散發出銀色的流光,瑩瑩裹住鮫尾上的傷口。
老者如此循環反複,將侍女采來的籃子裡的所有樹葉全部灑上了殷鸞的傷口。
“讓他好好休息,不要打擾他。”
老者吩咐完,站起身準備離去。
從古樹枝頭飛過來十二隻彩色的尖嘴鳥魚,它們合力銜起老者那幾十米長的白發,往外飛去。
兩名侍女垂首低頭,目送老者離開。
等到老者走遠,兩個小丫頭才終於鬆了口氣。
任何鮫族人在祖母娘娘麵前,都是不敢造次的。
看著冰床上覆蓋整條鮫尾傷口的小殿下,兩個小侍女也不由得心疼起來,再次在心裡痛罵歹毒可惡的人類!
老者在前麵緩緩走著,白色的寬大長袍拖地,十二隻彩色鳥魚便銜著祂的白發飛在半空,遠遠看上去,就像一條銀白色的長龍在半空飛舞。
老者來到另一座宮殿。
一對姿容卓絕中年夫妻雙雙迎接上來:“母上,您來了。鸞兒的傷怎麼樣了?”
老者款款走上大殿,坐到上首,眸光淡漠看像蓄著美髯的中年美男:“他的傷很嚴重,至少需要修養十年才能恢複。”
旁邊擁有一頭海藻般茂密卷發的美婦人擔憂:“竟這麼嚴重?”
白發老者神態悲憫,目光漠然:“我早就說過,鮫人族決不可與人類接觸。之前就有鴻淵的前車之鑒,你們不當回事,現在鸞兒又受了這麼重的傷,是你們為其父母的失職。”
“鸞兒上岸受傷,確實是兒子的錯。”美髯青年垂頭聽訓:“請母親責斷,如今如何是好。”
老者雙手置放在椅子扶手兩側,漠聲道:“即日起,發布族訓,鮫人族永生永世不得離開深海之淵。”
美婦人一驚,默默側過頭看了眼自己丈夫:“這……”
美髯男人皺眉沉吟著想了想,最後點頭:“好,就依母上所言執行。”
從宮殿出來後,美婦人叫住前麵的男人。
“鴻屠,你真當要發布如此族規?”
美髯男人攬住妻子,歎道:“羅莎,母親說的不無道理,你看看鴻淵,再看看咱們鸞兒,他們哪一個不是上岸後遇到了人類女子,隕靈的隕靈,受傷的受傷。”
“我們鮫人族,和人類,是永遠不可能結合到一起的。與其我們的後代族人再這樣受傷,不如從此頒布嚴令族規,永遠不許鮫人離開深淵。或可避免此劫難。”
但女人心頭卻有更深一層憂慮:“但很多事情,往往越是禁忌,越是引人向往。我隻會這樣會適得其反啊。”
再則,知子莫若母。
鸞母羅莎此前已召見過老烏,從他口中詢問得知了事情所有始末。
他們的鸞兒對那人類女子已是用情至深,否則怎會親手拔下九十九片鮫鱗向其獻上鮫珠王冠。
他送的不是王冠,他送的是自己一顆赤誠的心。
想到這裡,身為母親,羅莎自然是心痛無比的。
可她很明白,等鸞兒醒來,若是知道自己再也沒法去岸上見他心愛的女孩兒,那痛苦,恐怕比讓他再拔九十九片鮫鱗還要痛苦。
他已經將心遺落在那個女孩兒那裡,即便再將他困在深海,終其一生,他也不會再愛上彆的女人。
他們鮫人族啊,就是這麼癡情又可憐的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