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許意回到學校以後便迎來了一次考試。
“黑山老妖”黃碩大概早就猜到他出差以後學生們會有的反應，於是回校之後，剛剛考完期中考試的同學們還沒緩過神，又一次迎來了黃碩的試卷。
寫完前麵難得要死的專業知識，黃碩試卷的最後一題竟出乎意料地簡單——是一道20分的問答題。
“你學醫的原因是什麼？”
不止是宋許意，其餘人看到這道題的時候心中都愣了一下。
這是個物質文明已經相對充裕的時代。
在很多人心中，學醫是為了獲得一份還算體麵的工作。畢竟大部分人都出自普通人家，醫生，既是一份能獲得較高薪酬，又能滿足心中英雄情結、有較高社會地位的工作。
但宋許意這具身體已經享儘了其餘人所沒有的資源。
宋許意握緊了筆，很久以後才在紙上寫道：
“因為我想要救彆人也救自己。”她引用了每個醫學生入學時學醫誓詞裡麵的一段話：“我決心竭儘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宋許意知道這樣的話聽起來有些假大空。
但她寫字的時候整個人都在顫抖。
就像是心中有什麼東西被拂去了塵埃，變得無比敞亮，又像是夏日裡飲下一泓冰水，心中無比暢快……
她雖然是一個任務者，但她更是自己，她不想為了完成任務失去自我。
為了活著而活著，那有什麼意義？
可是當卷子發下來的時候，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宋許意這門課頭一次失去了第一名的成績。
宋許意最後一道題得了0分。
周圍的人都極為不解，這樣的主觀題按理來說隨便人們怎麼寫總會有分，宋許意的答案並不算離譜，怎麼看也不會得到一個0分。
宋許意自己也想不明白，在彆的方麵她十分淡然，然而一旦牽扯到自己的專業，宋許意怎麼也淡定不下來，她拿著卷子，在放學後滿心不解地進了黃碩的辦公室。
宋許意進去的時候黃碩正在看診。
他麵前站著兩個人，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女人抱著孩子，坐在黃碩麵前輕聲啜泣。
平日裡對學生極為暴躁嚴格的“黑山老妖”對待病人的時候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神情平和溫柔，一邊輕聲和女人談話，一邊給女人遞著紙巾。
“我知道你家的情況，你放心，孩子爸爸不管，國家和社會不會不管。”
“你先讓孩子住院治療，孩子的腫瘤不一定是惡性，錢的事情放在一邊，能湊足最好，湊不齊的，我來幫你想辦法……”
在黃碩的輕聲安慰下，哭泣的女人慢慢抬起了頭，神情逐漸堅定，她不顧黃碩的阻攔硬生生給黃碩磕了幾個響頭，之後抱著孩子出門去辦理了住院手續。
“這位女士的丈夫嫌棄她生的是女孩，不願意送孩子治病，她毅然和丈夫離了婚，多方打聽才來到這裡。在此之前，她走過的最遠的地方是她們打工去的省城……”
黃碩抬起頭，望向一旁站著的宋許意：“我知道你為什麼而來。”
“我很看好你，你聰明又勤奮，在醫學這一條道路上，你前途不可限量……”黃碩凝望著宋許意的眼睛：“我見過好幾位你這樣的學生，少年天才，滿心熱血而來……”
“可是醫學研究是一條踽踽獨行、忘我的勇士之路。”黃碩目光炯炯地看著宋許意：“危急時刻醫生要衝到最前方，要麵對患者的不解甚至怨憎，要承受種種無能為力、無法救人於病痛的挫敗，要不斷內省反複詰問……”
“成者名揚四海，敗者無人知曉。你將一輩子奉獻給無論貧富的千千萬萬的家庭，而你自己的至親、朋友會在這個過程中不斷離去……”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黃碩的眼睛裡泛起了淚光：“甚至，最後你能救助千千萬萬的人，卻無法挽回你的至親，你將永遠地活在歉疚之中——”
“這條路，太苦了！”黃碩望向宋許意：“我不苛求你在這條路上永遠地走下去，但即便是你以後仍然從事這個行業，少一分都不能算是竭儘全力……”
“宋許意，我打聽過你的家庭背景，你以前從未對醫學感興趣，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學醫。而你這樣的家庭，注定麵臨更多誘惑，有很多身不由己……”
“所以您生氣了。”宋許意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黃碩給自己0分的原因：“因為有那麼多前輩在這條路上竭儘了全力，您覺得我注定做不到像前輩們一般全力以赴，我在卷子上的答案在您看來是大放厥詞，因為您覺得這是一種褻瀆，覺得我褻瀆了醫術的聖潔……”
黃碩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了宋許意的話。
“我目前無法給您篤定的答案，因為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宋許意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脊梁，直視著黃碩的雙眼，鞠了一躬：“但我會永遠留著這張試卷。”
“——總有一日，我會讓您心甘情願地改掉這個分數。”
*
第二天，宋氏集團的慈善基金會給患腫瘤的小女孩送來了醫療款。
小女孩的母親淚流滿目地牽著小女孩上門感謝黃碩，卻見黃碩正對著窗口恍神。
“不是我幫助的你們。”黃碩深深地看了小女孩一眼：“幫你們的人是一個女孩。”
“她是誰？”小女孩的母親滿臉感激：“我和女兒一定要親自謝謝她。”
“她是……”黃碩皺了皺眉，這個見過無數人的教授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著詞藻：“她是一個……目前看起來會發光的人。”
“你們現在不需要知道她是誰，”黃碩喝了一口茶，目光望著前方，聲音裡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隻要她人如其言，她的光芒會越來越亮，不出十年，她的名聲會響徹整個醫學界，你們總會知道她的名字……”
……
宋許意並不知道黃碩辦公室裡的這段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