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搖搖晃晃,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才開到了縣城。
宋許意也沒想到賀思語居然會暈車。
這個年代的鄉村道路還沒建好，車子在行走過程中常常是一段水泥路接著一段黃土路，道路顛簸, 宋許意其實也有一些眩暈，而賀思語本就大病初愈身體羸弱, 再加上以前從來沒有坐過車承受能力也差, 隨著時間推移, 賀思語的臉色越來越白，最後縮在座位上蜷成了一團。
宋許意此時也沒彆的辦法，隻能不住地撫著賀思語的後背小聲安慰。
好不容易等到下了車，賀思語就衝到了路邊乾嘔了起來。
這時候小縣城裡一些集市和商鋪已經開了起來, 街邊掛著大幅廣告牌，店鋪前大喇叭播放著打折信息, 路上亂糟糟的摩托車和三輪車開來開去, 偶爾有幾輛私家車或大巴過去……
這是和死寂的山村完全不同的景象。
賀思語一雙漂亮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象，縱然她似乎有意控製著視線, 但宋許意發現賀思語的目光更多的還是落在周圍的車輛之上……
想起之後賀思語從事的是機械研發的行業, 宋許意開始有意引導賀思語：“這是汽車, 裡麵燒汽油，汽油通過馬達變成動力，然後輪子就滾起來啦, 很神奇對不對……”
……
賀思語沒有說話, 她沉默地聽著宋許意的話, 慢慢轉過了頭, 視線落在宋許意臉上：
這個城裡來的小姑娘似乎變了，她的一雙眼睛不再像在村子裡的時候那麼霧蒙蒙的，望著自己的視線也不像之前那般嫌惡, 她眼睛裡帶上了笑意，像是藏了天上的星光……
——她似乎什麼都懂，也無所不能，居然真的帶著自己擺脫了賀彪的追蹤來到了城裡！
這就是母親告訴過自己的，城裡人的智慧嗎？
……
賀思語目光複雜地看了宋許意一眼，抿緊了唇——這一次，她主動握住了宋許意的手……
*
看到賀思語主動示好，宋許意心中也有一些高興。
她在路邊花了一塊錢又買了兩個大饅頭，兩人一人一個啃完了饅頭，之後又踏上了新的路程。
宋許意一路問路，花了半小時走到了長途大巴點，宋許意這次沒再故技重施，她帶著賀思語故意挑著人擠的時候擠到了最中間，售票員“你們爸媽在哪”的話還沒問完，宋許意已經衝著售票員大聲開口：“我爸媽在後麵，我和姐姐想要用我們的壓歲錢買車票……”
宋許意花了20塊錢坐上了車。
後麵的人太多，售票員忙著收錢，也沒那個心力再分辨兩人的父母有沒有上車……
終於，兩人在夜色來臨前到了隔壁城市。
隔壁城市比這個小縣城要繁華一些，夜晚霓虹燈閃爍、不像村子裡的夜晚那麼寂靜，城市的夜晚象征著夜生活的開始：街邊亮著燈的店鋪，來往逛街的行人，街邊烤串的香味……
饒是賀彪再聰明，十天半月也追不到這裡來！
“姐姐，我們終於逃出來了……”
宋許意鬆了口氣，此時才徹底放下心來，花掉了最後兩塊錢給自己和賀思語各買了一個肉包子。
這是這幾年來兩人吃得最好的食物了。
“姐姐，彆怕，我們以後會有很多東西吃了……”
宋許意三兩口吃完了包子，然而轉頭望去的時候賀思語的包子還剩了一大半。看著賀思語小口小口吃著包子似是擔心很快吃完的模樣，宋許意眼眶有些發熱，深吸了一口氣，帶著賀思語走進了一家擺著座機電話的店鋪——
“爺爺，我們和爸爸媽媽走散了，您能不能幫我找一下警察叔叔……”
……
一小時後，宋許意和賀思語進了警察局。
宋許意說出了原主記憶深處那個城市以及父母的名字以及被拐賣的全部經曆。
警察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的記憶和邏輯會這麼清晰，心中的驚詫卻在聽到原身這些年的經曆之後漸漸變成了疼惜……
而不同於宋許意這邊的順暢，賀思語那邊警察的工作進行得並不順利。
因為賀思語表現出來的抵觸男人的情緒，警局特意給賀思語派了個女警，然而賀思語似乎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警察，也聽不懂警察的口音，一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最後女警不得不將宋許意叫了過來輔助……
賀思語一直很沉默，宋許意剛開始問她她也隻是‘嗯’地回複，直到宋許意握住賀思語的手，告訴賀思語“這個姨姨是能將賀彪關起來的人”之後，賀思語才配合地開了口，告訴了警察她的名字和年齡，以及這些年來所遭遇的一切苦痛：
賀思語的母親不是病死的，是被賀彪活活打死的，賀彪推搡著賀思語的母親的頭砸到了鋤頭上，明明流了滿地的血，村子裡的人卻一口咬定母親是病死的……
而在賀思語母親死之前，早在賀思語五六歲的時候，賀彪已經試圖打算騙著賀思語進房間和他一起睡。幸而賀思語的母親因為吃過虧早早地對賀思語普及了性教育，賀思語並沒讓賀彪得逞，在賀彪觸碰她的時候不顧一切地死死咬了賀彪的手臂……
而自那以後，賀思語在母親的叮囑下開始將自己弄得臟兮兮的，同樣也迎來了賀彪的拳打腳踢，甚至十歲的時候，賀彪故意用開水燙傷了賀思語的左臂……
賀思語說話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很平靜，然而越是這種平靜的講述越讓人覺得心酸：
她是已經沒有了眼淚，還是已經徹底習慣了苦難，所以才會在講述苦難的時候麵不改色？
……
無論哪種可能，賀思語的經曆都讓人無比心疼。
為了驗證賀思語的話，女警帶著賀思語到了旁邊房間裡粗略查看了賀思語的身體，大部分女孩子十三歲都開始發育，然而無論是賀思語還是一旁的宋許意，兩個人都瘦得皮包骨看起來隻有八九歲一般……
看了賀思語身上那些交錯著的舊傷痕、以及左臂肩膀上被開水燙傷後留下的大疤，女警挪開視線走到窗邊，好不容易才克製住眼角的淚意。
“你們都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