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許意並不知道之後發生的一切。
她從皇宮逃出來之後不敢馬上逃脫烏國, 她預估了聶千語的反應,怕聶千語在邊境設置障礙阻擋自己的道路,所以特意改頭換麵在烏國境內呆了幾天。
一如宋許意預料的那般, 剛開始的時候聶千語鬨得滿城風雨, 到處都能看到尋找宋許意的士兵,但宋許意運用一些現代化的喬裝手段將自己喬裝成了一個和小公主沒有半分相像的農婦,在士兵過來搜尋的時候像模像樣地在田地裡曬稻穀,自然沒有任何人懷疑到她。
之後一段時間看起來有些風平浪靜,宋許意卻沒有放下警惕,怕被聶千語的情報人員發現, 宋許意一路保持著偽裝,切斷了和王勉的聯係,隻和幾個接應的探子一起前行。
然而之後幾天看起來實在是太平靜了, 讓聶千語心中隱隱甚至生出了一種不祥之感。
果然,接下來這種不祥的感覺落到了實處, 沒多久之後就傳來了太子大軍壓境、似是要和麗水國決戰的消息。
宋許意這時候才知道聶千語之前居然隱藏了實力。
宋許意這時候也顧不得會被發現, 連忙趕回了王家的營帳。
不同於烏國的氣勢如虹, 王家營帳之中的氣氛近似於悲壯, 王勉之前極注重養生一直保養極好, 然而這次看到的王勉眼眸之中布滿了血絲,好像一夕之間老了十歲。
但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事情,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宋許意日以繼夜, 儘最大可能研發著適合這個時代的武器,麗水國的士兵們整日嚴陣以待,枕戈待旦,隻等著烏國發動攻擊……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 烏國一直陳兵邊界,許久都沒有任何動作。
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宋許意心中愈發不安,猜測皇帝又在背後做了什麼。
然而自從上次王家枉顧皇帝意願發動了突襲導致使臣被扣押之後,皇帝對王家極為忌憚,不僅派了多位督軍進軍營監督王家的一舉一動,更是對王家隱瞞了一切朝廷動態。
戰事吃緊,王勉也根本沒有精力再去顧及皇帝那端。
宋許意無意中聽到了王勉和族人們的聊天:如今王家的青壯年抱著必死的決心都上了戰場,族中的幼兒們卻分散送往了各處。
戰爭的陰雲已經籠罩在了每個人的頭上,麗水國淪陷已經是遲早的事情。
而很快宋許意就知道皇帝答應了什麼。
那一日陰風怒號,王勉雙目通紅地闖進了宋許意的營帳,神情憤怒至極,驚得宋許意營帳之外的兩隻小鳥猝然飛起,在窗外盤旋著鳴叫,王勉卻沒注意這些細節,拿著狐裘就往宋許意身上套:“許意你快逃!你那沒出息的父王答應了投降成為烏國的屬地,這也罷了,好歹也休止了戰事,然而他居然鬼迷心竅想要送你去和親……”
“是父王要我去和親還是烏國提出讓我去和親?”
宋許意的神情卻是出乎王勉意料的冷靜。
看著王勉陡然沉默的麵容,宋許意微微歎了口氣,明白了王勉的意思:估計是兩者都有。
“外公,我願意去和親——”
宋許意心中卻莫名地鬆了口氣,一直以來吊在空中的一顆心在這一刹那忽然回到了地麵。
她跟著王勉走出營帳,看著天空密布著的狼煙,還有那些神情疲憊、臉色憔悴的戰士,輕聲開口:“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百姓和將士們再也經不起戰爭了!”
“可你……”縱然知道確實如宋許意所說這是最好的選擇,王勉卻仍舊目光悲苦、眉頭緊皺:“我麗水國這麼多男兒,這一切哪能讓你一個女兒家來背負?”
宋許意知道王勉的擔心,王勉是知道宋許意是從太子寢殿逃出來的,估計也相信了那些流言以為宋許意失身給了烏國太子成了太子寵姬,作為背叛了太子的人,如若宋許意再回去,必定會迎來太子的折磨與報複。
“太子先前待我很好,又是人中龍鳳,我其實心悅太子。”
為了安撫擔憂的老人,宋許意又一次輕聲開口,努力使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充滿了真誠而羞怯,如若任何一個即將嫁給心上人的女子:“外公,我很歡喜能嫁給她。”
王勉沒再說話,他深深地看了宋許意一眼,長長地歎了口氣,仿若一瞬間衰老了很多歲。
誰也沒有注意到,聽完這段話,“噗”的一聲,窗邊有一隻顏色鮮豔的鳥悄然飛起,朝著烏國的方向展翅而去。
*
對於宋許意即將嫁給聶千語這件事,係統的反應無比激烈:“說了不能談戀愛不能談戀愛!你聽你外公的偷偷逃跑,一切還來得及……”
“這不是談戀愛,”宋許意耐心地糾正它:“我隻是去和親。”
“上個世界你剛開始也是這麼說的!”係統氣急,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反應過來之後看著宋許意若有所思的眼眸,係統內心一‘咯噔’,再也不敢接話,沉寂下來開始裝死。
係統戰戰兢兢,生怕宋許意追問,然而直到和親的隊伍出發,宋許意也沒追問它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宋許意出嫁的那一日,無數百姓和兵將在宋許意身後自發追隨成一條長長的人流,最後彙入邊境,直到進了烏國邊境,送嫁的人們才逐漸消散開去。
人們的心裡有杆秤,誰一心為人民,誰在屍位素餐,大家心中都清楚。
宋許意的嫁妝空前盛大,為了表達投降的決心,皇帝幾乎搬空了國庫為宋許意送嫁,而王勉心疼宋許意,也給宋許意添了不少嫁妝。
而不同於送嫁的人或是悲涼或是羨慕惋惜或是悔恨的複雜心情,宋許意的心情卻極為平靜。
聶千語估計是恨透了自己。
宋許意也不知道聶千語會如何對待自己,總歸無論怎樣今後都沒什麼好日子過,偏偏係統遲遲沒有發布“任務完成”的通知,宋許意想要脫離世界都無法實現。
進了烏國之後大概還需三天抵達皇宮,送嫁的隊伍經過某個驛站,宋許意洗漱完後正要就寢,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囂。
一個模樣看起來趾高氣揚的貴女帶著一票仆從闖了進來,怒氣衝衝地指著宋許意:“你彆以為你是麗水國公主就可以強占太子,你一個戰敗國公主,哪來的臉敢要挾太子?”
宋許意微瞪大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她在講什麼東西,而那個貴女看到宋許意的模樣,一時間更氣了:“你裝!誰不知道你修書給太子說要太子答應一輩子隻有你一個人才願意和親?也是太子仁德,不想繼續戰亂,讓百姓生靈塗炭,居然真的答應了你這無理的要求!”
“我?”宋許意這下子是真的疑惑了,這時候係統似乎說了聲什麼,但因為女子吵鬨的聲音太大,宋許意也沒聽清,她無心參與女子間爭風吃醋的爭鬥,而且這貴女看起來也像是個腦子不清醒的,居然說聶千語仁德,便轉身讓侍從們送客,孰料那貴女見狀一下子便更生氣了!
貴女氣衝衝地到了宋許意麵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後冷笑出聲:“出嫁前聲名狼藉,和失蹤的舊太子不清不楚,本人也生得不算絕美,也不知道是誰給你的顏麵居然敢提出這麼無理的要求……”
“我給的!”
孰料貴女的身後卻傳來一道聲線:“是我心悅大公主良久,所以才願意答應此生隻娶公主一人。”
宋許意愣在了原地。
站在門口的聶千語似乎瘦了一些,便顯得她的五官更加清絕,一雙眼黑白分明,閃爍著宋許意看不懂的情緒。
對上聶千語的視線,宋許意忽然後知後覺地生出了一些緊張。
而被心上人當麵打臉,那個貴女再也繃不住,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侍奉的人體貼地退下,給兩人帶上了門。
一時間,整個房間無比寂靜。
宋許意僵坐在椅子上,心跳一點點逐漸加快,宛若等待審判的囚徒。反管聶千語卻顯得十分自然,她有條不紊地卸掉了偽裝,慢悠悠地露出了女子形態,洗漱完畢之後,忽然從身後抱住了宋許意——
“許意妹妹,你怎麼這麼狠心?”聶千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我都想起來了。”
宋許意想過聶千語的很多種反應,她想過聶千語會責罵自己會懲罰自己甚至羞辱自己,卻沒想到聶千語會向自己撒嬌訴說委屈……
然而聶千語這樣的表現卻恰恰戳中了宋許意的脈門,宋許意原本就因為那半個多月的“作”對聶千語心懷愧疚,見到聶千語這個模樣,宋許意的良心狠狠顫動了一下,忽然間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再來麵對聶千語。
“許意妹妹,我知道你心係天下,嫁給我是委屈了你,”聶千語聲音狀似平靜,裡頭卻含著明顯的顫音:“可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呢!隻要你說,我什麼都可以幫你的,我隻要在你心裡占據一個小小的位置……”
她不會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