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猛地抬頭看去。
天上飛鷹,地下奔馬。
馬群在空曠的沙漠上,再怎麼衝撞總歸也是已經散開大半了,更何況這些馬匹跑了就是跑了,柳無眉的飛釘和火燒會讓它們畏懼,顯然沒有反擊人類的意思。
可天上的那群不一樣。
長孫紅一死,那群飛鷹再無製約的力量。
長孫紅死前的口哨到底是什麼信號,已經沒有人能回答了,或許不是讓這些平日裡被她製約的鷹替她報仇,倘若時年處在她這個位置上,這最後一道指令必定是對方一定會聽從的——
比如說,這或許是個捕獵的信號。
大漠的沙地在月光之下映照出一片銀色,奔馬繼續往前之後,留在原地的就隻剩下柳無眉和她騎著的那匹馬,不管鷹群捕獵的目標是柳無眉也好,是她此時的坐騎也好,她都是那個被針對的第一目標。
【走還是救?】鏡子覺得自己如果是有頭的話,得說一句自己頭疼了。
“不走,但不是救她。”
時年從開始的茫然到現在語氣篤定,明顯是已經想通了並且下了決定,她從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柳無眉不值得救,她殺同門殺長孫紅的功利心都太明確了,其實她完全沒有做出這樣舉動的必要,隻能說這就是這位石觀音高徒的處事手段。”時年搖了搖頭,此人絕無成為同道的可能,“但我必須把鷹群趕走。”
“這是我思慮不周的結果。”
江湖之中沒必要有這麼高的道德觀,可打小接受的三觀教育除了來自朱藻,還有一部分來自鐵中棠,讓她清楚自己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
江湖經驗不足並不是她給自己能找的借口。
是她試圖逃離的時候利用了柳無眉長孫紅,更是將她們引到了此地。
飛鷹失控,首當其衝的是對長孫紅下手的柳無眉,可這背後的沙漠客棧裡還有不少本不該遭受這無妄之災的人。
倘若不是她來了一出禍水東引,這群人該享受一個夜晚的好眠的。
“不過你放心,我還沒有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的意思。”時年給鏡子做了保證,“真到了危及生命的時候我跑的一定夠快。”
她的輕功水平還是沒有什麼可質疑的。
【希望如此吧……】
鏡子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應該慶幸,他這個合作對象的脾性看起來越發對他的胃口了——或許等這件事完畢,真可以跟她說說他的其他用法——還是應該擔心,要是出點意外,自己可能這次不是被埋在石觀音的雜物堆裡,而是要被埋在大漠黃沙中。
吃沙子的感覺真的挺難熬的。
鷹群飛撲而下。
這些方才可以拖拽著四人乘坐的竹船在沙地上行駛的生物,力量到底有多強勁已經不需要懷疑了,更何況捕獵狀態下露出了尖銳鋒利的爪牙。
柳無眉跳下了馬,她仰頭之間麵色裡更添了三分蒼白,也不知道是這個堪稱肆無忌憚的家夥終於有些慌亂了,還是不過是月光投在那張臉上。
她的手中又握住了一把翡翠小劍,另一隻手則藏在衣袖中,時年毫不懷疑她袖中會不會藏匿著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
但比柳無眉的動作更快的是一道清光。
曲無容在柳無眉發出那枚小劍命中的時候,便已經從客棧窗口一躍而出,飛鷹的速度快,她的速度也不慢。
空中白影掠過,她手中長劍已搶先與第一隻落下的鷹爪撞上,發出了一聲有如金屬相碰的鏗然之聲。
有她這麼一攔,柳無眉手中的小劍依然以不弱的腕力擊出,便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標。
這把小劍能洞穿長孫紅前額的骨頭,自然也能穿透飛鷹的咽喉。
這隻飛撲而來最快的鷹,隻繼續撲棱了兩下翅膀,已經合上了眼睛摔落在地,可同伴的死亡顯然並沒有讓伺機而動的飛禽望而卻步。
它們遲疑了片刻便又一次爭相而下。
而空中不知道何時已然多了一片毒霧。
曲無容早防著柳無眉對鷹群動手的時候還順便對她下手,長孫紅的死無疑是給她敲響了警鐘,
在收劍的動作裡,她翻身後撤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正好與那片毒雲擦身而過。
但有隻陷入毒霧纏繞之中的鷹就沒那麼好運了,它像是突然喝醉了酒,在空中迷迷瞪瞪地找不到方向,而後一頭栽了下來。
不過大約是柳無眉自己也怕發生誤傷,她用的並不是致命劇毒。
時年朝著那邊驚鴻一瞥間也看到那隻被毒霧所傷的鷹胸腔還在起伏。
第二個同伴著了道,多少還是讓這鷹群多了幾分顧忌。
於是當她繼續朝著那兩人的方向,更準確的說是躺著長孫紅屍體的位置疾掠而去的時候,正好聽見曲無容在此時的喘息之機喝問——
“你為何要背叛師父?”
“背叛就是背叛,還需要有理由?你想繼續做石觀音手下的一條走狗,你大可以繼續跟著她。”柳無眉冷笑了聲。
她話中的潛台詞很明顯了,她就是想走,沒有再多什麼殺人的隱情。
長孫紅會為她所殺,也隻是這出正大光明的叛逃下的犧牲品而已。
“可……”可我們畢竟是師父養大的。
曲無容還想再說,空中的捕獵者不甘心到手的食物跑了,已經再度襲來。
她明知道自己此時最應該做的是讓開此地,任由這些曾經聽命於長孫紅的猛禽,將眼前這個叛徒撕碎——
但不管是出於曾經的同門情誼也好,還是出於她必須把這個罪人親自送到師父麵前領罰的責任感,她最後的選擇都是劍光如虹,一擊擋住了對手,一擊遊龍而回。
劍身被月光映出的冷冽顏色卻猝然折來。
這作勢要砍斷這對爪牙的動作實則是個虛招,真正的雷霆一劍,則在那隻鷹來不及高飛而起之前穿心而過。
血液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