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給人的第一印象同他這個名字不太一樣。
倘若光聽名字,怎麼都有點鐵麵無私嚴苛謹慎的樣子,但他的氣質其實更像是諸葛神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內功傳自他的緣故,以至於他雖然生得高大雄壯,卻有種乍看便知溫和寬厚的氣場。
“我此前走鏢經過渭州平涼,那時已經是崆峒派滅門之後,因我酷愛手上功夫,聽聞崆峒派善使拳法與奇兵,威峙西陲,於是上門討教了幾招,雖然不能說用著十成十的像,但若要以鞭杆、風火扇之類的喬裝一番,卻沒什麼問題。”
“何況二師弟人生得魁梧氣派,也不失為隴西邊陲的特征。”無情在旁補充了句。
追命聽完也覺得沒有比鐵手更合適的人選了,“那便勞煩時年姑娘給二師兄易容換麵,做個偽裝了。”
於是在兩日後的京城裡來了個有些醒目的武者。
他操著一口不太地道的官話,時不時就蹦出了幾句隴西方言。
和大多數在京城裡賣藝討生活的人一樣,他先找上了牙人詢問這京城裡哪家武館還收人。
然而他得到的消息是,近來因為幫派鬥爭有些從六分半堂和迷天七聖盟裡退出來,又不願接受其他勢力招攬的,乾脆轉去了武館和看家護院的營生,好歹吃一口安定飯,以至於他這外來的武生頂多去街頭混。
這西北來的漢子倒也是個性格爽利的,也沒覺得是京城裡的欺負外地的,乾脆利落地租了處便宜的地方支起了賣藝攤子。
他膂力驚人,又拳風頗有一套大家風範,更彆提當他抄起武器的時候,還用的是一對風火扇,更是博足了眼球。
誰也看不出,這已經遠勝過一般的賣藝人的水準,還是他身上套著四五個鐵沙袋,腰腹胸膛還貼著些皮膜,為求沒人將他和四大名捕中入門排序第二位的鐵手聯係在一起的結果。
他出了名頭自然就有人遞上橄欖枝。
不出兩天這位武者便同一家武館簽下了合約消失在了街頭,但關於這個漢子來自隴西,大有可能是昔日的崆峒派門人,此番是那已經式微了的分支上京城來看看狀態的風言,卻悄無聲息地在他曾經擺攤的位置傳了開來。
而在他加入武館的三天後,一天深夜他忽然從武館中出來,直奔京郊彆院而去。
相比起這人的手上功夫,他的腿腳輕功實在是看起來有些蹩腳,也幸虧乾祿王被褫奪爵位丟到京郊,其實是個讓他自生自滅的狀態,就他那點造反的資本,宮裡那位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這才讓這位武者鑽到了空子。
等他從京郊彆院返回後,第二天他的教習狀態便有些不太對了。
但直到又三天之後的淩晨,他才趁著晨光偷偷離開了武館,趕在開城門的時候離開了汴京。
時年也正是在此時和諸葛神侯以及追命冷血抵達了彆院。
他們一行取代的是原本該給彆院內送菜的幾個幫傭。
“等到鐵手假扮的崆峒派弟子被劫匪算計的“屍體”被人發現,彆院這邊就該隨時小心了。”
乾祿王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先是強攻神侯府,自認為勝券在握,卻被按在地上摩擦,全軍覆沒得非常沒有懸念,也不明白為什麼諸葛神侯會突然光臨,把他堵在了這裡,跟身邊人說的卻是他聽不懂的話。
什麼鐵手假扮的屍體,什麼崆峒派,什麼要小心?
這位受封六五神侯的禁軍總教頭給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陰影,以至於他明明才是被闖入房中的那個,現在卻哆嗦得跟個鵪鶉一般站在一邊。
眼看著其中一位居然用著他的聲音,對外吩咐把他的兩個兒子和他的愛妃給喊來這裡。
不對,他已經是平民了,那便隻能說是他的夫人。
然後便是四個人靠牆抖如篩糠地站著了。
“神侯到底所……所來何意?我雖已被貶廢為庶人,卻還是……身上還是皇室血統,此地更是民宅,豈容你隨意放肆!”乾祿王說完就沒甚膽色地縮了縮頭。
“與其計較神侯為何來此地,你還不如想想你這不倫不類的謀逆,到底是受到了誰的蠱惑。
此人明知你這謀逆絕無可能成功,卻還要讓你受死,其險惡用心,你若到現在還想不明白,那隻能說死了也活該。”
時年說完這句,也知道乾祿王這個死鴨子嘴硬的家夥是絕對不會說的,直接推著王妃去了內室。
這位乾祿王續弦的王妃年紀其實不算大,比起明明聽懂了卻裝不懂的乾祿王,她要聰明得多。
時年跟她交換衣物的動作擺明了是要借用她的身份,但她此時已經沒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了,互換身份反而是個保護。
“煩勞姑娘了。”
時年對著她笑了笑,識時務的人總歸不會太令人討厭。
所以在處理乾祿王的身份互換的時候,她下手就要狠得多了,反正這人被點了啞穴,現在也發不出聲音來。
以四大名捕的功夫,要將換好了身份的幾人暫時放到後廚的位置藏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頂著乾祿王兩個不成器兒子的身份,在彆院之中他們也算是來去自如。
時年不知道現在鐵手布置好了現場,與無情會合之後在彆院周圍的布置做的如何了。
她頂著乾祿王王妃的偽裝,佯裝在乾祿王那裡受了氣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和衣躺下,留給了外麵一道觀察的縫隙,反正有百搭好用的鏡子示警,她其實要比諸葛神侯還有追命冷血那邊情況都要來得有準備得多。
為了降低刺客的戒備,她讓管家送了幾瓶酒來,將室內做出了一派酒氣彌漫的感覺。
【天子腳下他們真的敢這麼囂張嗎?】鏡子嘀咕了句。
“如果是之前我恐怕還有一些存疑,但鐵手假裝的那個身份居然會引來窺探,便不得不相信了。以神侯府的情報部分探查不易,以白樓這種更江湖方式接觸三教九流的探查卻看得很清楚。”
借用了金風細雨樓的探子,按照諸葛神侯所說,便是又欠了他們一個人情。
她側過頭看向了擺在一邊的鏡子,這個探查情況一流,隻是畫麵呈現的續航能力弱了些的家夥,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突然閃了閃,浮現出了一幕畫麵。
借著夜色的掩護,一個個身著夜行衣的黑影彙聚了起來,這群人顯然訓練有素,在確認到齊十三人之時,便朝著行動的目標而去,絲毫沒有攀談的意思。
【還真的來了?】鏡子不由感慨了一下他們的辦事效率。
從鏡子這短暫的投影來看,朝著後宅女眷這邊來的人隻有兩個,其餘的已經四散去了彆的方向。
乾祿王顯然是他們的頭號目標,可惜此刻取代了乾祿王在那裡的不是彆人,正是諸葛神侯。
時年雖然沒見過他出手,可她上京城前見過元十三限輕描淡寫的攻擊,若非身份所限,他甚至本不該吃這個虧,諸葛神侯給她的感覺還要更深不可測一些。
而往她這邊來的——
這轉瞬之間已經能聽到來客的聲響。
她將鏡子塞了回去,指尖的雷山神蛛遊絲悄無聲息地掠了出去,室內醉人的酒氣和已經將熄未熄的燈火,讓人在這種昏昧的環境下極難注意到這一道埋伏。
那兩人大約是覺得這裡是後宅,少了幾分危險,雖然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讓時年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這來的居然是一男一女。
“就知道你會挑女眷的地方,上次無為派的滅門已經讓你占儘了便宜,現在是天子腳下,你可彆因為這裡是昔日王府女眷,就連自己要乾什麼都忘記了。”這是那女人的聲音。
“若不是頭兒讓我們各自保密身份,就咱們這合作關係,我還找她們這些將死之人做什麼,你我一道同樂豈不更好。”這是那男人的聲音。
“行了就你會說,彆耽擱了,乾祿王的枕邊人恐怕也知道不少消息,儘快滅口為好。”
這女人語氣嬌俏,話中殺氣卻不小。
她推開了虛掩著透風的窗,人已經從這狹小的縫隙裡翻了進來。
“都落得這般田地了隻能借酒澆愁,可惜了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時年閉目聽到的是兩道極輕的腳步聲。
一道正是進入了屋裡的女人,正在朝著床邊走來,另一道則是在外麵的男人,他已經朝著偏屋的方向走去,趁著這兩人分開,正是逐個擊破的好時候!
在進屋的刺客眼前,那又倦又酒醉的王妃似乎是被動靜吵醒,頭疼得去用手按了按額頭,可正在她這個抬手之間,兩把飛刀從袖籠之中急射而出。
寒光一現!
糟糕,有埋伏!
但這位來客乃是號稱毒蓮花的杜蓮,原本就是個玩暗器的行家,飛刀來得突然卻還不至讓她失態的樣子,她手中的鐵蓮花莖稈可硬可軟,在她指尖撥弄中已經將飛刀左右彈開。
在她有所動作的瞬間,床上的華服女子已翻身而起,先前的兩把飛刀倘若說是猝不及防,那這接連的四把飛刀,便是刀刀封鎖密不透風。
所以杜蓮必須退,可她尚未退出兩步,便覺得後頸一涼。
她本能地伸手去摸,摸到的卻是一片藍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