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和南宮靈抵達的時候,時年已經百無聊賴地坐在了屋頂上。
底下的圍觀群眾三兩成群地坐了下來,畢竟看戲歸看戲,這大半夜的誰也不想讓自己遭罪。
屋頂上的那位也沒讓自己憋屈,楚留香是知道這家客棧她應該算是東家的,所以也不太意外地看到她此時在上麵支了口鍋,頂著白玉魔不可置信的眼神煮起了夜宵。
得虧她還沒離譜到把這些被她飛刀來了個一刀兩斷的蛇也丟進鍋裡,不然隻怕更讓對方嘔血。
彆人遇到白玉魔這種人是什麼情況楚留香不太清楚,但大約不會是她這種悠然自得的樣子。
確實不愧是他那位舅舅教出來的好徒弟。
看到南宮靈來了,人群之中讓開了一條路。
這位即將接任丐幫幫主的青年生了張俊俏又穩重的臉,但時年一見之下便不太喜歡他。
並不是因為從白玉魔口中為了給自己脫罪所說的,前來偷襲是受到南宮靈的指使,說白了誰都有給自己辯解的權利,而是一個有些幼稚的原因——
南宮靈穿的也是一身青衣。
撞衫不可怕,可怕的是撞衫的這人給她帶來了麻煩。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看到房上處在視覺聚焦中心也泰然自若的姑娘站了起來,搶先一步開口道,“少幫主請見諒這大晚上的將你請來。”
之前南宮靈沒來的時候,她以新幫主代稱,現在人到了,這樣稱呼卻不太方便,還不如退一步稱呼為少幫主,即便南宮靈本人其實對這個稱呼頗有怨言,但在場的人不是看著此時出聲的少女,便是在看著他,他也並沒有這個擺臉色的機會。
“為免再耽誤時間,在下已經派人將之前少幫主安排在客棧外的人都找來了。”時年伸手指了指斜下方的三人,“可惜唯獨少了那位去給少幫主通風報信的。”
“這三人的說辭都是少幫主因為楚師兄的緣故,讓他們留意若有形貌相似的人入住,便速去君山總舵稟報少幫主。”
南宮靈一聽這話心裡安定了大半,看來有人替他料理了尾巴,實際上落在對方手裡的也隻有一個白玉魔,這便好辦了。
這位向來在丐幫中處事得當飽受讚譽的少幫主朗聲開口道,“姑娘抵達君山的時間與楚兄預估有誤,為免兩位失散,按照楚兄所說姑娘會入住此間客棧,在下這才請了幾位丐幫弟子盯梢。至於那位送信的弟子,恐怕是因為被這白玉魔中道截殺,這才讓消息未有送達。”
“白玉魔對義父懷恨在心,自然不願看到在下順遂接任丐幫幫主,倘若姑娘在此地出了事,且不說楚兄會不會同在下翻臉,便是對此番前來的英雄豪傑,也不易交代。”
南宮靈話說到此時,做出了個痛心疾首的表情,他生了一副好皮囊,此時聲色俱厲地控訴白玉魔,占著正道的立場,旁人都得先偏向他三分。
時年聽完也隻是微笑以對,不疾不徐地開口。“少幫主且慢下中道截殺這樣的論斷。”
在南宮靈抵達之前她又不是隻光顧著吃夜宵的。
白玉魔不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在她先扣了一口大鍋的情況下,為了讓始作俑者也不好過,自然是有什麼說什麼。
所以她手裡又多了幾條用來讓南宮靈不痛快的憑據。
而她又做錯了什麼呢,反正她不是來故意找茬的。
“白玉魔前來君山聲稱是受到了少幫主的邀請,此事暫且不論,大有可能是他懷恨而來的胡編亂造,我們且先說說這報信的弟子。從此處客棧前往君山總舵的路程,少幫主為求儘快抵達,走的應當便是最近的路,不知可會經過南邊的小島?”
“自然不會。”說這話的不是南宮靈而是楚留香,他風姿不凡,場中的武林人士雖對不上楚留香的名字與長相,卻也知道他不是個尋常人,看他跟著南宮靈而來,更知道他此時說的不會是假話。
“那這弟子能得少幫主委任留在此地應當不會是對路況不熟悉之人才對?”時年又開口問道。
“南宮兄還專程在我麵前確認了幾人均是本舵弟子,若有消息便能即刻送達。”開口的還是楚留香。
南宮靈眼前一黑,這師兄妹二人還一唱一和上了。
雖然楚留香這話裡說的分明是個事實,還活像是在給他作證。
“這便是了,這送信的弟子不該去南邊的小島,有意思的地方在,白玉魔和他千裡迢迢帶來的兩位手下這幾日正好請了南邊島上的島民領路,尋找本地一種很有名氣的林中毒蛇,雇傭的島民並非江湖人士,隻知道聽從雇主的安排,為防他潑臟水扯謊,在下也已經讓人將捕蛇之人請來了。”
“白玉魔白日裡確實沒有離島半步,隻回了住處休息了片刻,這點時間,以我方才與此人交手的本事,恐怕是不夠出島的。”
“少幫主,這中道截殺是站不住腳跟了。”
南宮靈正想辯駁,時年已經搶先一步示意他且慢開口,“不過我細細想來,在下出山至今不過三個月有餘,結仇的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少幫主應當是不會跟那些人有關的,所以也沒這個道理利用白玉魔來殺我,那便隻有一個解釋了——”
“少幫主治幫不嚴,竟然讓人提前收買了總舵中的弟子借機生亂,我看少幫主得當心了,這送信的弟子分到的還不過是個偶然的指令,便已經帶來了此等麻煩,倘若是彆的位置,比如君山大會的待客環節的酒水飲食,也有為求拖少幫主下水不擇手段的,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時年話裡話外都在給南宮靈開脫,還一本正經有理有據地闡述。
但南宮靈覺得她還不如乾脆就說白玉魔是他派來的算了。
對一個即將接任幫主的人來說,“治幫不嚴”這個罪名,可要比私仇傷人大多了,尤其是她看起來隨口提醒他注意的待客酒水——
八方來客裡魚龍混雜,人都是要擔心自己安危的,倘若因為攪和進了南宮靈和一個不滿於他上位之人的爭鬥,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那還不如趁早打道回府。
眼見得已經有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對勁,南宮靈連忙回應道,“此事諸位大可放心,君山大會的一應入口飯食酒水,均由我幫八袋以上長老逐層審核,正是為免有人從中作祟,倘若諸位還有不放心的,也可以自行前往檢驗。”
“這便好。”時年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踹開了白玉魔的啞穴,“少幫主深得任慈幫主真傳,本也確實不該懷疑少幫主的本事,閣下繼任也可以說是丐幫此番不拘一格、不視年齡,是丐幫樹立聲威的大好事。”
她恭維的話說到了一半,突然又轉移了話題,“那麼現下可以說說這白玉魔收到的邀請其返回丐幫的書信這事了。”
時年展開了手中的信紙,“筆跡可以模仿,口氣也可以模仿……”
“模仿什麼模仿!”白玉魔之前因為時年不想他罵罵咧咧影響她的食欲,才在問到了捕蛇島民的情況後就把他的啞穴給點了,現在他早憋著一肚子的火氣了,“要不是這小子邀請,我犯得著重返中原嗎?”
“我躲了這麼多年又不是沒人嘗試模仿幫中兄弟的口吻給我寫信的,一個個都想著把我釣回來砍了腦袋去找任慈那老家夥領賞,我早學聰明了,光是封信有什麼用,信到了沒多久這小子人也到了,這誠意夠格我才回來的。”
“不如讓丐幫中人回答回答,上個月的月中他們這位好幫主起碼消失了得有個四五天是去了哪裡!”白玉魔這一個激動,卡在他身上的飛刀又往裡紮了紮,他養著這身細皮嫩肉也不容易,現在便覺得刀紮肉中的痛感也要難捱一些,讓他看南宮靈的目光越發仇視。
“不瞞各位,”南宮靈朝著周圍拱了拱手,“上個月月中,幫中還因為在下的資曆問題能否接任幫主有些疑義,於是在下星夜兼程趕赴了衡陽,擊殺了為惡多年的梅花劍,倘若在下有此等閒心去見白玉魔,那麼衡陽分舵的弟子所見的又是誰呢?”
“在下絕不願辜負義父生前希望我執掌丐幫將丐幫發揚光大的意願,既然如此,自然是取信於幫眾在下有這個實力是第一要務,為何要將多餘的心力耗費在延請這樣一個不為中原武林所接受的敗類上!”
這話一出,對南宮靈的質疑頓時少了大半。
但時年聽得衡陽分舵總覺得有種隱約的不對勁,不是因為衡陽距離嶽陽很近,而是因為……
衡陽,似乎是神水宮的地界。
她正想著其中的聯係,和下一步如何對南宮靈發難,敏銳的耳朵卻先聽到了一陣極其細微的破空之聲。
在南宮靈引發的周遭叫好聲和她那在屋頂上煮夜宵的鍋子冒出來的沸騰氣泡聲裡,這一道破空之聲幾乎完全被掩蓋了下去。
可她早就防著有人要對白玉魔下手,這才不管底下的人如何說都要站在一個醒目的位置,又怎麼會忽略掉這個聲音。
白玉魔剛想說話卻突然看到這個青衣少女袖中飛刀突然出手,與一道不知道從哪兒襲來的銀色飛環撞在了一起。
有人要殺人滅口!
這銀色飛環快得幾乎隻有一縷閃動的銀光,但她的飛刀顯然要更快。
被堵截了去路的銀環向上掠起,又直撲白玉魔而去,飛刀橫插而入,正中銀環之中。
白玉魔鬆了口氣,然而下一刻他便看見這銀光猝然裂變成了漫天銀星,飛刀刀光雖快,卻也攔不住這樣多的暗器,擺明了就是來要他的命。
時年認得這一招。
東瀛忍術!死卷術!
她在飛刀有所小成的時候,便查閱過門中的不少資料,東瀛在暗器一道上的本事她都記了個大概,這形如飛環卻能裂變又能重新合體的東西不是中土的東西。
她想都不想,一腳將白玉魔踹向了曲無容的方向。
這殺人滅口的伎倆之下,她越發覺得南宮靈有鬼,即便這也可以解釋為,那假扮南宮靈的人生怕白玉魔再說出什麼細節來讓南宮靈得以駁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