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靈本就不太好的臉色此時越加的慘淡。
他如何不認得這暗器是誰發出的。
為求確保無人會將殺害任慈之事懷疑到他頭上,南宮靈是眼看著無花替他料理的殘局的。
也正是他這神出鬼沒的東瀛武功和暗器,絕不會留下破綻,才讓南宮靈覺得心思安定了下來。
但當此時眼見這罕見的暗器目標是自己的時候,南宮靈隻覺得不寒而栗。
他還沒有束手就擒,甚至是為了任慈而必須要製住他的人也還沒有宣判他的罪名,他的親哥哥卻已經先迫不及待地要置他於死地了。
這一切不過是他電光火石之間的心思百轉。
台下的人尚未反應過來這一出驚變,便看到這本應該在今日繼任丐幫幫主位置的青年,強忍著左手手腕的貫穿傷,以左肩迎上了司徒長老的龍頭杖,拐杖與肩膀之間的碰撞發出了一身格外明顯的骨骼碎裂之聲。
誰也不知道這個上一刻風光,下一刻已經被鬼神之說逼出了本來麵目的青年在想什麼。
他在這一杖之下被打退了數步,而借著這股勢頭,他直接從台上跳了下去。
高台數丈。
這翻身落下的狀態引來了眾人的一片驚呼。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為他這是畏罪自戕之時,他突然以格外離奇的方式,一腳踩向了台基,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右手持著那未落地的短劍直撲秋靈素而來。
殺意昭然。
誰都看得出秋靈素說的是實話,而南宮靈此刻的惱羞成怒已成了意欲同歸於儘的瘋狂。
但他的短劍還沒碰到秋靈素,便突然換個方向。
疾風十三刺的打法讓他這把短劍與其說是短劍,不如說更像是一把短刺,短劍尾端的鏈子隨著他那隻尚且可以動彈的手一動,這劍便驟然突進而出,寒光凜冽。
目標不是彆人,正是妙僧無花。
這少林大師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突然成了南宮靈刺殺的對象有什麼奇怪。
他起身的動作極快,後撤的飄然更是讓人隻覺得賞心悅目。
甚至讓人覺得他早已經看透了南宮靈這虛晃一招的算盤。
無花怎麼會告訴彆人,南宮靈看向暗器的目光隱晦,但打出這兩道殺招試圖滅口的他卻遠比任何人都關注南宮靈的眼神變化。
他們兄弟二人都是一樣的心狠手辣。
自己既然試圖讓南宮靈再沒有機會開口攀咬出另一人,那麼南宮靈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拉他下水的機會。
可惜啊弟弟,暗器有人替你擋過,另一招——
在南宮靈的短劍襲來,無花飛身後撤之際,身處在無花身邊的枯梅大師的劍已經拔了出來。
清風十三式可要比南宮靈這自己命名的疾風十三刺要有來頭得多,更要快得多,明明枯梅大師也是未有反應過來南宮靈的目標不是秋靈素而是無花的一員,可看起來像是無花剛退,她的劍已經揮落了下來。
倘若這一劍命中,砍中的恐怕就是南宮靈的脖子。
但一道翠色流光緊追南宮靈而來。
那方才跳上台子輕盈得讓人直想讚歎的少女,這翩然落下之間袖中薄刀掠出,牽縛著的絲線在華山劍法將要命中之時纏上了劍身。
這片刻的拉拽已經足夠了,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一隻手,隨同著他的主人如風一般的腳步而來,雙指合攏夾住了這要命的劍鋒。
另一把飛刀直擊劍身,打偏了這一道依然在試圖前刺的劍光。
時年飛身落下,將南宮靈一掌拍出了枯梅大師的攻擊範圍。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嘔出了一口鮮血。
【我懷疑你在打擊報複當時石觀音的一掌。】鏡子看戲看到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可惜啊可惜,石觀音的武功冠絕群雄,她的這兩個兒子卻不如她多矣。】
“這不是正好嗎,給她送一份厚禮。”
時年站定在了枯梅大師的麵前,對著這位替無花出手的師太行了個禮。
她收起了飛刀,枯梅大師也自然收起了自己的劍。
她素來重禮數,麵前的這個少女和她兩位徒弟都有交情,雖然出手攔截但顯然站的不是南宮靈這一麵,否則也不必一刀穿了他的手腕,一掌將他拍成暫時不能動彈的重傷,現在這禮數周全收刀極快,也算是表示了對她的尊重。
所以她也沒什麼好生氣的。
至於這夾住了她的劍的那個青年,盜帥楚留香的身份她自然清楚——不過,聽聞他是南宮靈的朋友。
那枯梅大師對他便不必有多客氣了,她發出了一聲冷哼。“攔著我做什麼?”
“師太不必如此心急。”時年朗聲應道,“這南宮靈畏懼任慈幫主的在天之靈,已從行動上證明了他恐怕當真與任慈幫主之死有關,任夫人怕南宮靈,在場的眾多丐幫豪傑卻勢必不會放過這弑父之人。”
“丐幫曆任傳承至今,德行如何江湖人有目共睹,出了南宮靈這樣的敗類實在是個意外,好在能在正式接任之前被揭穿真麵目,還是在這丐幫總舵發源之地,恐怕正是曆任丐幫幫主英靈庇佑。”
“以在下之見,若不將南宮靈的罪狀一一大白於天下,由丐幫的執法長老處決,恐怕丐幫的好漢們是不能安眠的。此事是丐幫的內部事務,師太救人之心真切,可見師太懲奸除惡之心,但恐怕還是交給丐幫處置為好。”
“小姑娘說得好!”那方才跟南宮靈交手的司徒長老也跟了下來。
時年這話裡既維護了丐幫的聲譽,又保住了枯梅大師的麵子,兩方都說不出她的毛病。
枯梅大師坐了回去。
而那司徒長老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龍頭杖將南宮靈的腿給打折了,省的這糟心玩意再來一出拚著受傷也要跑路。
下一刻,這把拐杖架在了南宮靈的脖子上。
這先前還俊朗英挺的青年,此時已經因為肩膀,手腕和雙腿的傷勢,以及時年毫不留情麵的一掌,冷汗不住地從額頭上淌下來,將鬢角都給打濕了。
他咬著牙看向的卻不是司徒長老的方向,而是那已經退到了人群之中的無花。
他那光風霽月的笑容讓南宮靈感覺到惡心。
無花恐怕篤定了他拿不出任何的證據證明他們二人的關係。
是了,他到底有什麼證據呢……
對任慈動手的毒是他一口口混在任慈的飯食裡喂下去的,幫裡失蹤的長老弟子都是他以各種方式支使出去的,就算是挖出了這些人的屍骨,將任慈的屍體也從棺材裡抬出來,其中都沒有一星半點與無花有關的地方。
秋靈素或許聽到過他跟無花之間的密談,卻隻知道是因為這次談話引發了他對任慈最終痛下殺手,可一定不知道另一人是誰。
所以他依然是那個纖塵不染的少林高僧,自己卻已經被掃落了汙泥之中。
可笑,當真可笑。
南宮靈抬了抬眼,他看見楚留香已經走到了無花的身邊,像是生怕他這位禪宗好友因為被朋友偷襲而產生什麼哀慟的情緒。
那方才製止了枯梅大師殺招的少女,也誠如她所說隻是為了讓丐幫親手處理叛徒,跟著她的好師兄也退到了一邊。
隻剩下他的周圍清出了一片場地。
而台上的丐幫長老,被左右保鏢攙扶著的任夫人,都站在了他的邊上。
“任夫人,您今日應當不隻是因為任幫主托夢而來的吧,請將您知道的都說出來吧。”秦長老開了口。
這方才的一番驚變之下,大家都不是瞎子,也不會看不出來秋靈素其實是有備而來。
來時的哀樂陣仗和兩次棺材的異動,恐怕都是為了逼迫南宮靈失態。
倘若她隻帶著任慈的骨灰出場,南宮靈絕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偏偏她說的是她委托的奚長老調換掉了火化的屍體,奚長老更是顯然因為發現了什麼端倪遭了南宮靈的毒手,這二者結合,南宮靈想說服自己安穩下情緒都做不到。
“瞞不過秦長老,我的確隻是想用這個場合讓他露出馬腳。”秋靈素低聲歎息,“我本以為自己此生都無望揭露出他的真麵目了,好在有貴人相助,讓我得以從南宮靈的監視下脫身,將他所作所為公之於眾。”
“三年,這個孽子給先夫下了三年的毒。”
秋靈素聲聲泣血,“丐幫中誰不知道先夫是個一等一的好漢,可這三年來他怪病纏身甚至無法起身,南宮靈在床上用心侍奉飲食,誰知道他才是這個動手之人。後來我和任慈都被他以養病為由關在了尼山山頂,下山的路隻有一條,更有聽命於他的弟子看守,倘若諸位還有所懷疑,大可以去那裡尋找證據。”
“什麼安心休養的地方,丐幫弟子不便打擾,不過是他掩蓋自己罪證的地方而已。”
“至於奚長老之死,我隻是猜測,但各位也見到他的表現了。”
南宮靈冷冷一笑,“是我做的又如何?他發現了我□□的地方,自然得死。”
眼看著恐怕是沒這個機會將無花拉下水,南宮靈也破罐子破摔了。
秋靈素背後的人不知道是誰,但他有種奇怪的預感,這人幫秋靈素並不隻是為了揭穿他毒害任慈的真相,還為了他的兄長和他的母親而來。
“任慈幫主待你不薄啊!”司徒長老的拐杖打了兩下地麵,“你為何要行此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