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的眼睛雖瞎,心卻不瞎。
這瞬息之間兩方的交手,他分得出來到底是木道人意圖偷襲,被這出言斥責的姑娘打斷了,還是這位聽上去要將外來者驅逐出去的常春島弟子先對他動手,木道人在替他擋招。
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素來有道德標杆位置的木道人會做出這樣令人意外而不齒的舉動,卻也猜到了他們此時周圍所見,恐怕是讓人無法抗拒的東西。
就算是武當長老也不能平常心對待。
也讓他露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一麵。
木道人死死地盯著那打斷了他的好事,甚至直接站在主人立場發出質問的人。
常春島?日後娘娘?
他確實被唬住了一瞬,尤其是當麵前這少女拿出了遠勝過她這年紀應當表現出的武功造詣的時候。
可他已經忍耐了多年了,當年沒能當上武當掌門之位,迫使他隻能接受長老之職,說上去好聽是什麼功夫尤在掌門之上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但他要的遠不止如此。
這常春仙島現世——現在他知道這個名字了——是先被他發現,便是上天對他的彌補。
所以先一步踏入這寶藏之地的花滿樓也好,這原本就鎮守在此的常春島弟子也好,又或者是那些現在還在外麵徘徊的人也好,他都要一個個清理掉。
在掌力第一次交鋒之中他沒占到便宜,那拔劍又如何!
天下玄門,劍出兩儀。
這拔劍出鞘的鏗然之聲方出,劍光已迎麵而來。
花滿樓縱然秉性溫和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他聽得出來這道倏忽而至的劍勢,看起來是應對的這石室中的少女,實則是指向的他。
所以在此刻他那白衣袍袖如流雲拂過。
天下以柔克剛的法門不少,最適合他的卻無疑是這一種。
兩儀劍勢無形,他這聽聲辨位的功夫卻已經練成,方才能察覺出木道人的掌風與呼吸變化,此時也能捕捉到石室內微妙的氣流變動與那劍落而來的聲音。
袖籠漫卷流雲收攏,那道劍光便落入了一團滯緩落勢的羅網,或許還不止如此,揚起的白袍遮蓋住的畫麵裡,陸小鳳教給他的靈犀一指按住了劍鋒。
時年眼前一亮。
這一招著實漂亮。
花滿樓對敵我之分區分的快,出招也尤其果斷。所以她當然得更快。
木道人位居天下劍客前列,絕不是此時年不過二十二的花滿樓能應付得了的。
他這聽聲辨位配合流雲飛袖的技法確實讓木道人的劍短暫受控,可對方能在武林上稱雄,並不隻是因為劍道而已。他這正統心法經年修習而成的內功同樣驚人。
於是幾乎也正是在那靈犀一指夾中長劍的瞬間,時年的飛刀出了手。
石室周圍的燈光與夜明珠交相映照的朦朧光影,讓這四把瑩綠薄刀,被照出了一種愈加如夢似幻的色彩,甚至她身上的衣服與那張不似人間顏色的臉,都與這瞬間綻放的飛刀刀光形成了另一重的奪命之物。
花滿樓不知道為什麼木道人的劍有那麼一刻在本不應該鬆懈的時候弱了下來。
他很清楚兩人之間的實力區分,所以他本應該在方才收回手,以免這位劍道宗師重新占據上風之時一劍削去了他的手指。
但對方既然恍神,他便不妨再強勢一點。
同時他也聽到了一道有些耳熟的破空聲
在公孫蘭死的那天晚上,他也聽到了這樣的絲線掠過的聲音,隻是此時沒有彆的聲音乾擾,是那薄得讓人不敢相信是一把能斷骨削肉的刀發出的呼嘯,還是細若蛛絲的絲線在穿梭,完全可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分得清楚。
但現在顯然不是在意這個突然出現的姑娘的身份的時候。
靈犀一指既是守也是攻,流雲飛袖的柔勁同樣可以變成足以削人十指的招數。
而時年的飛刀在這短暫的出刀被避開後,以像是被什麼機關操縱的方式驟然掠回,同樣是狠辣的進攻姿態。
木道人沒有退。
他走的從來不是一條有給他留下退路的道路。
即便不知道為什麼對麵那兩個家夥,明明還是剛剛認識,甚至論理來說,花滿樓也應當是擅闖常春島的一員,結果這兩人聯合在一起出招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甚至這兩人年歲確實有缺,天賦卻是實打實的高。
木道人的劍以一種陰陽內蘊的軌跡從花滿樓這算不上真正地道的靈犀一指中掙脫了出來。
花滿樓本能地感覺不妙,木道人此時身上的氣勢在攀升,就好像平日裡笑眯眯和陸小鳳品茶論酒,品鑒美食的那個人不過隻是他的一層偽裝。
也包括武功的偽裝。
時年比花滿樓看得更清楚,這隻枯瘦卻絕對穩定的手,在握住劍的時候便是絕對的搏命姿態。
劍出必見血,並不隻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樣至誠於劍道之人才能做得到的事情,這個分明是想滅口的人也做得到這一點。
而這也是對方盛怒之下也勢在必得的一劍——
所以既要接劍,也不能真正接劍。
繚亂的飛刀交織如網,穿過這網的卻是一把把速度並不遜色於絲線所牽的飛刀的利刃,木道人的劍光還沒斬落,這身法速度奇快無比的少女被燈火映襯得如一道金色疾電掠過。
一時間居然也分不出到底是飛刀快還是人快。
但可以看見的是她在飛刀從西麵八方撞上劍鋒,像是重重疊嶂意圖困鎖這兩儀劍勢中,人如飛雀淩空而過,甚至難以分辨出她到底是如何讓自己越過這些絲網的。
她的掌風已至!
木道人此時調轉劍鋒已經來不及了,他隻能以掌對掌來拆招。
不過上一次的對掌他小瞧了對方,這一次,他這幾十年內勁澎湃,定然要給這小姑娘一點顏色瞧瞧。
然而在掌力對峙的那一瞬,他分明眼見對方那張臉上一白,強忍住真氣翻湧上來的血腥氣,她人卻已順勢借著掌力後撤,甚至用著常人難以想象的輕功造詣拉上了花滿樓,急退入了後方的通道。
時年方才聽到那兩人動靜的時候,便已經對這通道內略微有了點數。
所以此時她腳下步子未亂,直接踏空掠過了這一條通道內的陷阱,躍入了下一間石室。
那是一間武器室。
木道人本以為她是要逃,遁逃往後麵去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她口中的日後娘娘的地盤,又或者是另一個出口。
他當然得追!
這小姑娘必須得死在這裡,花滿樓也必須得死在這裡,否則一旦讓他們活著出去,不說他那個在島上將人逐個擊破的打算會不會落空,他這武當名宿的身份也便到頭了。
誰會懷疑花家七童說的話呢。
他心有憂慮之下,在剛闖入後一間石室後看到一整個兵器架朝著他拋擲過來,一時之間也忘記了留意時年的舉動,隻用那把長劍劈開了這險些封堵入口的兵器架,人縱身而前。
然而下一刻,他聽到了身後石門飛快落下的聲音。
那是一道重逾千斤的斷龍石,絲毫沒有給他留下退縮的餘地。
這震耳欲聾的聲響恐怕足以從這地下的入口傳出,讓外麵搜尋的人聽到此地的動靜,木道人的心中又是一亂。
他從兵器的殘架之中穿出,劍光如虹,直撲兩人而來,但他招式未到,時年的飛刀已經擊中了自己的目標。
她打的是那四壁上的長明燈。
這一間石室裡沒有夜明珠,或許正是為了契合演武堂的氣質,在這裡點著的是一盞盞用琉璃燈罩保護的長明燈,燈罩上繪製著武學典籍的動作,既有種光怪陸離之感,又讓人無端地覺得神秘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