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海上集市的時候,花滿樓在自己的小樓裡要更像是一個視力正常的人。
這小樓裡的每一棵盆栽,每一處裝飾都是他自己親手布置的,所以在他的“眼睛”裡,能看到每一個東西就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也知道要朝著哪個方向走出多少步來找到它。
時年覺得他可能有些特殊的本事,比如說,他好像可以聽見花蕾在春風中盛放的時候那種生命力。
因為他也確實將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當做有生命的東西,此前他出海的這些時間都拜托了人來照料它們,現在便是輪到他自己來照顧、跟它們說說話的時候了。
“我本來以為你會跟著宮九離開的。”花滿樓一邊修剪著陽台花木的枝丫,一邊開口說道。
他修剪之前認真地摸索過去了眼前這株盆栽的輪廓,因此他下刀的時候雖然隨性卻也有數。
春日的和風與日光將細碎的金色灑了半個窗台。
時年趴在窗口看著他的動作,突然感覺有點犯困。
“他有另外的事情要做。”她回答道。
說到這個她就有點想笑。
宮九自認為自己看戲看得頗為快樂,還將自己的手下提前一步從無名島上撈了出來,事後更是帶人率先席卷了一波東西跑路,可以說是個隱藏的贏家了,就連小老頭都落在了他的手裡,也不知道最後是個什麼待遇。
然而他自己卻被抓了壯丁。
天子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可能來自海上集市其他人的傳言,也可能來自南王世子的什麼說法,總之就是覺得他可堪大用。
宮九是沒有拒絕的權利的,他怎麼說都是皇室中人。不過他也算學會了如何給自己找樂子,在京城這樣錯綜複雜的地方,以宮九的武功和頭腦,說不定會混得相當不錯。
但不管怎麼說,短期內他都是彆想當個自由身了。
時年越想越覺得有點幸災樂禍。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花滿樓又問道。
他聽得出來她其實沒有長住的意思,隻不過是因為海上的多番變故,讓她覺得有些疲累,也或許是因為她從常春島上拿到的手劄還需要研讀消化……
“打算去到處走一走吧,到時候還得麻煩花公子這個地頭蛇,來替我挑一匹好馬。”
江南花家在天下地產都可以說是最多的,更不用說是江南,時年懷疑這大半條街都是花家的,不然為什麼他們連下樓用個早膳都不用付錢,總不能是靠臉吃飯。
說是地頭蛇好像也沒什麼錯。
不過在這家地頭蛇覺得七童的小樓裡那個女客住的好像有幾天了,說不定是好事將近之前,她就已經騎著快馬離開了江南。
她去了峨眉。
她這一路走得很慢,按照她跟鏡子的交流就是,日後的那本手劄很有可能帶不回原本的世界,要知道此時她所在的世界,日後還未到寫下那本手劄的時候,提前出現也不知道會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所以時年坐在馬上,將一匹快馬跑出了毛驢的速度,研讀著手劄上的精要,順便繼續修行內功。
等她抵達峨眉的時候,已經入了夏。
獨孤一鶴完全沒想到她會上門來,來的第一件事還是上門討教。
因為霍休和上官飛燕的事情,獨孤一鶴對她的印象極佳,隻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隻是短短的兩三個月間,她無論是內功還是招式都已經精進到了這個地步。
如果說兩個月前,在海上集市各自返程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她的武功造詣跟他相比還差那麼一線,那麼現在便是穩穩壓過了。
他在三十年前拜師入峨眉之前,便是個用刀的好手。
他見過時年的掌法,也自然以為她的刀會像那霸絕人間的掌勢一樣剛烈雄渾。
但等她出刀的時候他便發現並非如此。獨孤一鶴的刀劍雙殺是被峨眉派清靈的劍法衝淡了他刀法中的大開大合,她的刀卻是一開始就有了一種靈秀飄逸的底子,隻是因為勁氣外放的獨特內功,才增添了幾分霸氣決絕。
她第一個找上他挑戰,或許正是為了在他的刀劍雙殺中找到一種將兩種氣質平衡的靈感。
她在峨眉山上的玄真觀小住了一個月,也見到了峨眉三英四秀中除了在海上見過的蘇少卿和葉秀珠之外的另外五位。
不過實在算不上有多少交流,因為在他們眼裡,她是跟他們的師父平輩論交的高手。
等到她覺得在獨孤一鶴這裡已經學不到什麼東西之後,她便一路向北去了山西。
若論江湖勢力,天禽門在此地確實是足以稱道的。
雖然霍天青身亡,但商山二老門下成材的弟子也不算少,聽說正在進行遴選出新任掌門。
山西雁以自己年歲大了為由並沒有參與,也就有了閒工夫來招待時年喝一回好酒。
他依然是那個頭上禿頂臉色蠟黃不修邊幅的老樣子,但時年才聽說他近來的護鏢收益都捐給此地貧戶了,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大好人。
“陸小鳳也在山西,我估計你去閻老板的地盤就能見到他。”山西雁學著樊大先生抽了口旱煙,開口說道。
“我還以為他還在調查幽靈山莊的事情。”
“那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他說道,“石雁掌門聽聞木道人很有可能還藏有一支隱藏頗深的勢力,便隨同陸小鳳一起調查,這一查不得了,幽靈山莊中藏有許多與江湖中正義之士結怨的本該死之人,也不知道木道人本打算在何時啟用這支勢力,又將用在什麼地方。
但暴露出來便也不足為懼了,包括少林為捉拿無虎等人也加入了這個破除幽靈山莊的計劃。陸小鳳看沒什麼危險便提前功成身退了。”
“你也是知道他這個人的,他為了朋友可以做很多事情,也很不喜歡把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
“因為他是個懶人。”時年喝完了碗中的好酒,“那成,我去閻大老板的地方找他。”
不過抵達珠光寶氣閣的時候,她又獲知閻鐵珊和陸小鳳去登泰山去了,說是要重溫一下最開始認識的時候的場景,順帶約了司空摘星一道去那裡比試。
她本以為應當會見不到人錯過,卻在珠光寶氣閣到泰山之間的一座道觀裡見到陸小鳳。
上次讓司空摘星扮成公孫大娘,陸小鳳剃掉了自己的兩道胡子,現在也算是長出來了,而這一次在泰山比試翻跟頭輸了,他說什麼也不肯再剃胡子了,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挖蚯蚓這個懲罰。
“難道我應該說,幸好我選了個蚯蚓多的落腳點嗎?”時年歎了口氣,“又是六百八十條這個數字?”
陸小鳳放下了自己已經裝了一半的罐子,挑眉一笑,“這就叫緣分對不對,時年姑娘。”
“既然是緣分,不如你陸小鳳把靈犀一指教給我算了?”
“然後你幫我挖蚯蚓應付司空摘星?”陸小鳳說完就迎來了時年的一把飛刀,這一次他把飛刀夾住了。
“我可以教你如何贏過司空摘星,你覺得如何?”時年問道。
用輕功來換靈犀一指,很劃算的買賣。
陸小鳳覺得自己沒有拒絕的必要,雖然他隱約有種感覺,這次遇到不教之後便未必有這個機會了。
但他從來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暫時懶得想那麼多。
這互相傳授技法的時間過去,等時年到京城見到宮九的時候,已經是落葉凋零的季節了。
這一次宮九沒穿著那身白衣了,而是一身緋紅色的衣服。
“看起來你混得還不錯。”時年偏過頭去看他,也不知道那個怪有意思的皇帝到底都跟他交流了些什麼,也或許是年歲漸長便會自己都覺得他那自虐的方式來排解是一種很中二的行為。
這身緋紅雖然襯得他五官裡天生的那股子邪性和鋒銳感更重,卻也讓他看起來沉穩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