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莊和薛衣人薛斌都隻是在配合這出演戲,並非真凶!
左輕侯這位擲杯山莊的莊主也並沒有到藥石無醫的地步,如今還能稱得上一句生龍活虎!
倒是那位久負盛名的無爭山莊少莊主居然隱於幕後做出了如此多的惡事!
這三條消息一夜之間便不脛而走,從江南發出席卷了中原武林。
這當然有時年讓人在背後推波助瀾的結果,畢竟此前對薛斌罪名的定論才能將江南一帶的名宿引來,如今自然是要讓這真凶落網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將之前的給完全掩蓋過去
尤其是原隨雲此事涉及的門派不知凡幾,他自己不說他的那位侍從倒是看大勢已去,交代得相當老實,聲稱光是他家公子掌握了的武學便有三十三種,如今在場的人中便有苦主。
如華山這種清風十三式被盜的,有華真真在場代行討個公道,更何況還有一條人命官司在其中。
再比如說丟失了降龍伏虎羅漢拳的少林,距離此地近的莆田少林雖然自無花的事情之後有些抬不起頭來,卻也確實派了人前來此地。
久不出世的蜀中唐門與辰州言家也有人前來此地,也在等著原少莊主給個交代。
所以時年說倘若當日便讓原隨雲自裁而死,這才真叫便宜了他。
“我實在沒想到不過幾個月不見,你就能做到這一步,”手持長劍的白衣女子開口說道。
時年也沒想到,這消息對外傳出之後,宮南燕居然會被水母陰姬派來此地。
“你知道嗎,司徒靜返回神水宮的時候,提到了雄娘子之死,師父當時發了好大的火,但我倒是覺得——”宮南燕抿唇一笑,“死得好!”
時年本已經忘了雄娘子和陰姬之間的關係這一茬,經宮南燕這麼一提醒倒是難免想到了為何雄娘子當年名義上是死在了水母陰姬手裡卻還是留下了性命,他的劍法和身法雖然都不差卻絕無可能是水母陰姬的對手,這才是江湖上對他早應該死去之事深信不疑的原因。
水母陰姬對司徒靜的另眼相待也完全是出於她和雄娘子之間的私情。
這麼算起來,雄娘子的身份在擁翠山莊被揭穿,其實還是她的功勞,水母陰姬沒把這件事算在她的頭上,還讓宮南燕在接到消息的時候來此為她撐腰,似乎是已經擺明了立場了。
她已經將此事翻頁揭過了。
當然其中或許也有日後娘娘讓司徒靜帶去的回信的功勞。
“師父說,這麼多年她也應該放下了,何況雄娘子確實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再加上你此番解決原隨雲的事情,司徒靜也已經將海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師父,這是件天大的好事,對中原武林還是對我們這些女子來說都是如此,她再與你計較雄娘子的事情,反而有失她武道宗師的體麵。”
宮南燕又笑了笑,她不會跟時年說的是,雄娘子之死,她對時年的感激絕不少。
起碼此事過後,那個橫亙在她和水母陰姬之間的人已經不複存在,她也再不是作為彆人的影子而存活。
“你不必擔心無爭山莊的勢力,你背後本就有夜帝,那陰顏姑娘雖說是跟你出來長見識的,但是按照師父的說法,她隻要在這裡,而不是回到常春島去,就已經代表了日後的立場,再加上我師父,和此地如此多的武林同道,原隨雲沒法用所謂的三百年聲名來洗脫自己的罪名。”
“你可曾見過我怕什麼人?”時年突然反問道。
宮南燕了然搖頭,“是了,我本不必擔心這麼多。”
這位可是敢跟她師父對著來的人。
“走吧,今日也該到時間了。”
時年當先走去。
擲杯山莊因為左二爺的出麵好像又已經恢複了生氣,雖然秋色愈重,在擲杯山莊主廳內的氣氛卻足夠熱烈。
宮南燕眼看著時年直接頂替了左二爺和算起來資曆輩分都在她之上的李觀魚和薛衣人,坐在了主位上,周圍的人群中竟然也並無一人對此提出質疑。
她如今聲名愈盛,更有兩次擊敗薛衣人,擊殺石觀音,擒下原隨雲這樣的戰績傍身,根本沒人會對她此時出麵主持大局的行為表露出絲毫的質疑。
即便她是個女子,即便她是個江湖後輩。
而她朝著坐席中看去,竟然還看到了一個人。
被紅衣少女攙扶著落座,雖然滿頭銀絲卻依然看起來精神矍鑠的老太太,正是這江南一帶聲名赫赫的萬福萬壽園的主人金老太太,她打著的是為她那個即將接手峨眉苦因師太衣缽的女兒追討秘籍失竊的事情而來,可宮南燕看得分明,她看向時年的眼神分明是說不出的欣賞。
恐怕也不完全是因為金靈芝提前說的好話,時年的所作所為很對金老太太的胃口,這才讓這位本應該在萬福萬壽園中等著籌備自己的大壽的老太太也移步了擲杯山莊。
而處在所有人目光中心的青衣少女,清靈出塵的麵容與身上足夠簡單的配飾,絲毫不影響她在此時鎮住了場子,眉目間的欺霜賽雪的寒意,在她說出“將原隨雲帶上來”這幾個字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無爭山莊的繼承人。
這本應該是個讓許多人對他望而生畏的光環。
可如今這個被中原一點紅帶上來的白衣少年,卻已經沒有了前幾個月在江南走動時候的風度氣派。
他被時年卸了下巴關節後,齒縫間藏匿的毒藥已經被搜了出來,又重新按了回去,但四肢的斷折依然沒給他醫治,也讓他吃了許多日的苦頭。
可想來比起他本打算用藥物控製的人,比起他本打算在蝙蝠島這個銷金窟安排做事的姑娘們,比起為了他盜取師門秘籍屍沉大江的華山弟子,他如今經受的又好像算不得什麼。
他有些蓬亂的頭發間露出的那張臉無端讓宮南燕想到了此前來神水宮講經時候的無花,隻不過無花還要比他更能裝一點,也顯得更加淡泊一些,也或許是因為他那雙無神的眼睛讓這張此刻疲態儘顯的臉,讓他少了幾分神采。
他幾乎隻能伏在地上,這是個對他而言從未想到過的狼狽姿態。
以他的敏銳程度,當然能感覺到此時有著遠比那天晚上多的人看著他。
卻已不再是那一日蘇州城中賣花少女朝他丟來捧花,對他這個白衣清貴的少莊主投來戀慕心悅的注視,而是這一方方勢力的掌權者和門下弟子,恨不得將他這個小偷惡棍混賬給早日繩之於法,將無爭山莊拆卸乾淨的眼神。
原隨雲突然覺得說不出的諷刺。
他從離開無爭山莊走入武林的那一天開始何曾想到過今天。
他在枯梅大師身上吃癟的時候也分毫沒感覺到挫敗,因為他很快找到了能夠讓他的計劃實施的人。
可他之後的哪一步都沒走順過,或許他一開始就不該去蘇州,不該在虎丘千人石前說出那樣的一段話,更不應該在海上的據點遭到毀滅性打擊之後,還在寄希望於日後能將那個他的克星留在常春島上,而他自己繼續在江南興風作浪。
現在他成了這條砧板上的魚,說什麼都晚了。
他是絕不可能選擇咬舌自儘這樣的方式的,他無法接受自己以一個不體麵的模樣死去,或者說,是一個不完整的樣子,他已經失去了雙眼的光明,自然不願意讓自己還在死後說不出話。
在這一片好像四處都是眼睛的黑暗之中,他聽見坐在上首的少女開口道,“原少莊主,該來的你有所虧欠的人都已經在這裡了,現在便是清算總賬的時候了。”
“我想在座的各位在四個月前應該有不少接到過蝙蝠島邀約的請帖,也正是此人在海上選定了蝙蝠島建立自己龐大的地下交易場,這些財寶典籍的來源,或許隻有原少莊主才能一一說得清,各位倘若如他所願登島,便也掉進了他的陷阱之中。”
“不錯,”原隨雲啞著嗓子說道,“有些拍賣品確實是拍賣品,有些東西卻實際上是個不存在的東西,隻是為了讓人將把柄送到我的手中,我賣出的不是東西,而是秘密。”
“以無爭山莊的地位當然做得到這一點,搜集江湖上的情報,而後對症下藥。”
“隻可惜我想要的人,全被你在海上截獲,而我的那一批貨物,在蝙蝠島被日後門下登島之後,也儘數落在了你們手中。”原隨雲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本該有些不甘的,可此時他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掙紮,隻剩下了一片空洞的迷茫。
他用胳臂肘努力地撐起了自己的身體,保持最後的一點名門之後的體麵。
“你當然不會就此收手,你對自己有著強烈的信心,所以這一次你選擇先掌握住人,而不是先掌握住一個地盤。”
時年靜靜地看向了原隨雲,也看向了人群,站在李觀魚身邊的李玉函突然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卻突然被自己的父親一把推了出來。
“躲躲閃閃的像什麼樣子,既然做錯了,還沒造成什麼後果,便給我拿出點擁翠山莊繼承人的樣子,承擔起來。”
李觀魚恨鐵不成鋼地又往他的後背打了一下。
李玉函覺得周圍人的視線也全看向了他,他怎麼能接受自己這個不過是被蒙騙的人,也一同站在了被審判的位置上,可事實上,接受審判的還有雖然已經洗脫了罪魁禍首嫌疑,卻確實做了幫凶的薛斌。
“原公子確實是個本事人,你在江南一番行走之後發現,這些江南勢力的繼承人,有的跳脫有的紈絝,有的潛藏著一股自卑的情緒,這正好給了你發揮的空間,你以幫助他們做出一番事業為由,順理成章地博得了他們的信任,將他們變成了你的棋子,但這還不夠穩妥,你以為絕不會被人發現的海上基地都會被挖出來,更何況是這些不頂用的少莊主。”
“所以你跟薛斌說,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是被蝙蝠公子說動要做一番大事的人,現在你又給自己套上了一層偽裝,覺得萬無一失了。”
原隨雲聽到她說起這段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時他帶著薛斌來見左明珠恐怕正落在了她的眼裡,至於隨後他潛入左二爺的書齋偷藏武功秘籍,應當也沒逃過她的眼睛,這才給了她應對的機會。
他確實錯了,錯在不該忘記以她這當時便足以應對薛衣人的功夫,在擲杯山莊中根本無處不可去,沒有什麼秘密能在她的麵前遁形。
“你其實是想到了要解決掉我這個禍患的,可惜你選擇的方法不太對,你請來了石觀音。”
原隨雲搖頭冷笑,“我的眼力又一次判斷錯了,石觀音半年前能對你造成威脅,卻在今時今日隻能死在你的手上。”
他已經沒有了說謊的必要,所以他這話也間接證明了,時年擊殺石觀音的戰績是真的。
這坐在上首的少女托腮間氣定神閒的模樣讓人隱約覺得,她其實不是在審判一位大有來頭的同輩人,而是在看一條隻能在網中掙紮,被拖到了岸上的魚。
她明明比左明珠還要小上一歲多,可在這廳堂中,能與她的風姿氣度相提並論的竟然是那位金老太太。
她所做出的驚人舉動也遠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同齡人能做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