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刀確實很快!
可顯然快並不是她最值得稱道的長處,而是狠與準。
已經從明轉暗的天穹下,刀光疾鋒飛落不再帶有她輕功之中的翩然之態,分明是勢若烈火,動若雷霆。
一道道零碎的刀芒宛如振翅青羽,彙聚作擊破長天的凶悍刀光。
上官金虹怎麼會錯過她唇角依然飛揚的一縷笑意,甚至比之方才她在酒樓之上那種氣定神閒的微笑還要肆意張揚得多。
她到底是什麼人教出來的!
這或許才是她的本來麵目!
刀鋒壓境,她出刀更是搶在他被那莽撞的小劍客拔劍聲響乾擾的瞬間,儼然便是奔著搶攻威懾的目的來的。
她顯然很清楚,要如何才能在這雙方的實力差距並不算太大的情況下,拿到壓倒性的優勢。
不,那甚至不是個莽撞的小劍客。
他清楚自己不是荊無命的對手——不過同樣是快劍,他此刻要心無旁騖得多。
那把鐵片長劍與荊無命同樣輕薄的長劍在瞬息之間已經交手了數次,卻大多並未以硬抗的方式相擊,而是展現出了讓人覺得本不應該在這樣一個看起來甚至沒多少江湖經驗的少年身上該有的狡猾。
荊無命的劍術在江湖上素來以詭異迅急著稱,更不用說他在發覺上官金虹赫然處在了下風之時,他那一手手腕發力出招怪異至今的劍法,讓他那把由古大師打造的長劍,以尋常劍客絕不會做出的自下而上的出招襲向了這個在他看來實在是不要命的少年。
可對方赫然在快劍之中打出了糾纏之態。
荊無命一點兒也不想打成拉鋸戰。
他無法不去關注上官金虹那邊的情況。
湖邊的夜風還帶著一股春日初至特有的涼意,但更冷的是那劈山斷嶽的刀鋒。
明明在那奇特的短刀上流轉著一層真氣外放的薄紅,卻好像所有壓製性的溫度都傾瀉在了上官金虹的身上。
其餘四散而去的風凝結著一股讓人血脈幾乎要凍結的溫度,讓他忽然覺得手中的劍有些沉重。
他怎麼會看不出自己那個對手的劍招中,隻有直來直往的快劍是他最擅長的那一種,就仿佛是跟他一樣從山林野地的泥濘之中爬出來,充斥著近乎直覺的應變,而那種更加狡猾,卻也隱約契合了他捕獵者身份的劍招,其實他並沒有那麼熟悉。
可是當一個人在擔憂而另一個人隻有決絕地進攻的時候,便將原本不對等的鬥劍拉到了同一個起跑線上。
荊無命的劍比阿飛的更好——
一把沒有劍鋒的劍在鑄劍大師的手上變成了薄而不脆,輕而不鈍,專為了荊無命而生的劍。
他練劍的時間比阿飛也要長——
跟隨在上官金虹的身邊,他麵臨過無數次的生死險境,擊殺過不知道多少昔日的水平在他之上的對手,可活下來的是他,讓他的劍法更上一層樓的人都已經喪命在了他的劍下。
可是他也必須承認,這少年衣衫破舊,武器不像話,卻有著他所見過的劍客中最強的直覺,以及最強的可塑性。
在兩人錯身而過之際,荊無命的長劍像是他此前無數次做過,也幾乎已無活人知道的那樣,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從他的肋下穿出,反挑而上,本應該可以紮入阿飛的後心,卻被阿飛用曾經千百次從野獸的利爪之下活命的經驗,閃躲過了這過分古怪的一擊。
那把比荊無命隻是外表做得粗陋還要簡陋太多的長劍,模仿能力極強地也發出了讓荊無命不得不退避的一劍。
他實在是個可怕的劍道天才,當他滿心滿眼都隻有劍的時候,這種精誠專注毋庸置疑地可以讓他在此刻這不對等的比鬥中漸漸占據了上風。
荊無命聽到了一聲可怕的利刃相擊的聲音。
不是他和阿飛的劍,而是時年的蜃樓刀和上官金虹的龍鳳雙環之間發出的動靜。
有誰能不被這樣當時頂級的高手交戰分散去注意力呢。
那宛如海市蜃樓中分不清真假的蜃景刀光,被水波上已經浸潤開的一抹月光映照出千百片幻象,卻無法改變這一刀中的來勢洶洶,摧枯拉朽之勢。
身處這刀光中的人或許是感覺得最為清晰的。
上官金虹覺得自己像是被擠壓在一半的火焰與一半的海水之間,刀光劈波斬浪而來的時候,讓人無從知曉她到底卷帶的是烈火還是那一層層疊浪一般讓人隻感覺到無力的追擊。
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對方這內功是什麼來路。
那分明就是昔年鐵血大旗門的嫁衣神功!卻比之他曾經聽聞過的任何一個修這種功法的人都要可怕得多!
或許隻有阿飛能克製住不去看那邊的交手。
他本就是個心性最為純淨的少年,即便他的武學天資極高,他也不曾讓就自己分心去學彆的功法,而是一心一意地將劍修煉到極致而已。
所以現在他也不曾去在意那道與日月爭輝的刀光,而是恪儘職守地按照時年此前與他說的那樣,用這一劍刺向他的對手。
荊無命不得不收斂起了心神,
即便他很清楚自己的命便是為了上官金虹而存在的,他必須做金錢幫最鋒利的一把劍才能證明自己的用處,否則就難免被有雄心壯誌的上官金虹所拋棄。
可是他此時此刻被險些刺入咽喉的一劍給警告了,倘若他再有絲毫的分神,他勢必要被那個還名不見經傳的劍客斬於劍下。
“上官幫主,看起來落在下風的並不隻是你一個呐。”
時年輕笑了聲,手中的飛刀突然脫手。
這句話還不足以讓上官金虹心神失守,時年招式的突變,卻足以讓他的雙環打了個空。
那本是他步步為營憑借著自己老辣的應對謀算出的進攻契機,可他的對手卻好像整個人都消弭在了夜色中,從一環脫手破空輪轉,一環利齒襲來的雙麵包圍之中脫身而出。
淺淡的月光氤氳開一層薄霧,在這霧氣中刀光翩飛,輕盈地像是月光之上一片夢境.
然而上官金虹已經與她在這樣短的時間內交手了數百次,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每一把飛刀昭示的霸絕武道,明擺著就是為了讓他的氣力一點點消耗,直到他這個確實比不過年輕人強盛的體魄先於他的反應力被拖垮。
鳳環狠狠地在夜色中劃開了一道淩厲的弧線,敲擊開了兩把懸絲飛刀。
不對!
上官金虹的臉色一變。
他這隻鳳環非但沒有感覺到抗衡的力道,反而像是突然被催生出了無窮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將那兩支飛刀撞了出去。
要不是這飛刀不知道是用的什麼特殊材質打造,就連後麵連綴的絲線都仿佛是月光凝結無法斬斷,他甚至能看到那兩把攻勢柔和的飛刀擊碎。
那兩把飛刀突然不複先前的威力,也就意味著——
行動如風、青衫翻飛的少女手握著的青玉短刀卡進了龍環的縫隙之中。
這把凶戾之氣爆發血影橫行的刀刃,以恰到好處的力道終結了他手中金環的轉動。
這也是她全力出手的一刀。
儘管她此刻人在空中,看起來飄忽無依,上官金虹卻看得出,她全身的氣機都已經完全與那把刀聯結在了一處。
她毫不拘泥於非要手中無刀的境界,蜃樓刀與她本身都是她披荊斬棘的武器!
刀出如狂!
在這一瞬間,無論是重新搶占回上風的荊無命,還是沉浸於與自身劍道相似之人交手、努力讓自己成長的阿飛,還是因為不了解她的本事這才又一次判斷失誤的上官金虹,又或者是那個在遠處的湖邊亭中抽著旱煙圍觀的神秘人,都聽到了一聲武器碎裂的聲音。
嫁衣神功凝結的刀芒緊隨在蜃樓刀這把神兵利刃之後,二者連綴成的凶器直接擊碎了上官金虹隻分出了一半力道維係的龍環。
環上的裂紋以交戰雙方的眼力怎麼會看不清。
可上官金虹看得更清楚的還是時年的眼睛,那是一雙在沉靜的秋水中掀起狂瀾的眼睛,裡麵寫滿了趁此機會直接要命的咄咄逼人。
他怎麼會想失敗!
他當然也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