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的人馬都明擺著是要入城。
或許時年這邊也稱不上人馬,畢竟隻有人力轎子沒有馬。
而她在看向對方的時候,對麵的人也在打量著他們這一行人。
那個格外被時年留意到的女人,從衣著打扮和麵容上,都有種淡雅莊重之感,眼波之中卻自有一種功力未能儘數收斂的妖異之態。
身為陰癸派最年輕一代的弟子之中在地位上僅次於婠婠的白清兒,受命留在在這襄陽城中,名義上是錢獨關的愛妾,實則是作為陰癸派在此地的總負責。
有看來便不大尋常的人要入城,她又怎麼會不提高戒備。
斜靠在滑竿抬轎上的青衣少年,比之她見過的任何青年俊傑都有種遠甚於年齡的氣定神閒,就算是前幾日才經過此地的宋閥四公子宋師道也差了她不少,更在此刻更有一種讓她直覺之中覺得危險的姿態。
在漸沉的落日餘光中,她那懶散抬眸朝著錢獨關和白清兒看過來的眼神,像是被淬了一層幽暗的血光。
白清兒不由心頭一震。
也正是在此時,她看清了跟在這轎子身邊的人。
抬轎的四人之中,她與金環真打過交道,而其餘的幾人形貌特征同樣醒目,她如何會不認得,那是當年邪帝向雨田的四個徒弟!
尤鳥倦更是能稱得上魔門八大高手之一,白清兒既然自認要在魔門之中取得更加顯赫的地位,就絕不會忽略掉這些看起來隻能算是各為一魔門分支的領導人物——要知道邪帝傳承和聖舍利都與這幾人或許有些關聯。
她當然清楚這幾個人看似為同門,卻實則都希望對方早自己一步歸天,但並不意味著在麵對一個共同的敵人的時候,會不相互協作聯手抗敵。
可現在這四人卻同時為人所製,成了個轎夫的角色,還像是被什麼東西操控著,頂著心不甘情不願的神情,來當著宛如行屍走肉的苦力。
這又豈是什麼尋常的狀況!
她目光再一轉,便看到了侯希白。
以侯希白這多情公子的名號,白清兒本不該這麼晚才留意到他。
不過或許是為了讓人彆在注意到他的同時注意到他身邊的石之軒,也或許是就這階下囚的狀態讓他暫時當不起個神采飛揚之人,他周身的氣息都收斂了起來。
但邪帝門下四弟子給人抬轎的場麵實在是讓白清兒過於震驚了,她又怎敢錯漏她身邊的人。
倘若其中還有什麼重量級人物,而恰巧被她給錯過了,那她上報給祝後的情報出了差錯,受罰的隻會是她。
侯希白為何會在此地?
曆來魔門之中花間派傳人的身份最為隱秘,因為這個極其特殊的門派一代隻傳一人。
這一點石之軒沒跟時年說,隻是用侯希白的性格不會反對她登上魔門聖君的位置來糊弄了過去。
可實際上整個花間派都已經在她的船上了。
宗主石之軒,花間派的傳人侯希白,還有個便是負責保存花間派各代傳人筆記心得和派內經典的護派尊者。
這個位置隻能由不能修煉花間派功法的女子來擔任,而這一代在這個位置上的不是彆人,正是石青璿。
但凡時年知道這一點再心狠手辣一些,根本不必留著侯希白的命,花間派的傳承就握在她的手裡了。
這一點她不清楚,白清兒身為魔門中人卻知道。
更因為身為祝玉妍弟子的緣故,她也能猜得到侯希白正是這一代的花間派傳人。
那會被他攙扶著,更是隱約透露出幾分尊敬之意的人到底是誰,好像也並不存在什麼彆的答案了。
花間派看似遊戲人間,其功法的本質卻是無情道。
這人隻有可能是他的授業恩師!
白清兒在認出了侯希白的身份的瞬間,腦子裡閃過了一連串的推論,最後得到的卻是個讓她都覺得不敢相信的結果。
她實在沒法將侯希白身邊這個看起來處在重傷狀態,更是看起來憔悴而狼狽的中年文士,與石之軒這三個字聯係在一起。
這玩笑好像開得有點大……
她這一驚詫之下,難免反應慢了些,自負身邊幾個手下都在,更是與飛馬牧場商秀珣之間才達成了聯盟的錢獨關已經朝著那邊開了口。
他如今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倘若江都有變,這個與飛馬牧場以及和竟陵之間的聯盟便有了守望相助的意義。
以襄陽這漢水雄關之地,他完全可以當個關起門來的土皇帝。
與襄陽貼鄰的蕭銑要提防他與宋閥聯手,給他來個前後夾擊,朱粲夾在襄陽與李密和李淵的三方勢力之下,更是要看在他如今促成的聯盟之下,多給他幾分麵子。
襄陽之中大江聯的勢力也與他這漢水派齊心共進。
他怎麼能容忍有人在此時風頭壓過了他,還顯然從人數到排場上都不像是門閥勢力會有的模樣,完全是靠著這居中抬轎上的青衣少年做派清奇,又長了張漂亮的臉蛋,這才讓人覺得那邊反倒看起來比他這個洽談歸來的未來太守值得關注得多。
“爾等是什麼人?”錢獨關聲若洪鐘地質問道。
白清兒明知他此舉不妥,又想到在襄陽這一畝三分地上,錢獨關的麵子縱然是過路的門閥公子尚且都要給的,就算對對方稍有冒犯也應該還有轉圜的餘地,何況明麵上錢獨關的黑/道勢力也不是陰癸派——
她一念及此,便也放任了他的這個舉動。
身著青衣的“少年”神情依然顯得有些懶散,也沒改那用一手托著側臉的姿態。
她另一隻手的指尖在扶手上輕叩的節奏,分毫也沒有被錢獨關的質問身份而打斷。
反而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一下下的叩擊中蘊藏了一種潛藏內功發力的招數,讓人覺得愈發清晰可聞。
錢獨關的神色一沉,已經知道對方擺明是不想給他麵子了。
若是雙方在城中遇到,錢獨關在城中經營多年的勢力,就算隻是擺在明麵上好看,也足夠讓在此地孤立無援的人感覺到膽寒了。
可惜現在在城外,而襄陽城臨水這一側已經算得上低矮也足有數丈的城牆上,今日負責防衛的不是與他有密切聯係的人,否則他便要這小子當場被射成馬蜂窩。
他剛想讓身邊的“金銀槍”淩風和“胖煞”金波上前去給對對方一點好看的,忽然聽到她終於出聲說道:“我是什麼人?來找麻煩的人。”
這話說的過分直白了。
就連原本就在等著她做出什麼能讓他辨彆出她身份舉動的石之軒,都被她這個理直氣壯的語氣給驚了一跳。
而他緊跟著便看到時年的唇角揚起了個分明的弧度,一個讓他覺得眼前一黑的補充說明,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花間派宗主,來找陰癸派的麻煩,很難理解嗎?”
她這話聽上去沒什麼毛病。
花間派的宗主正是他石之軒,而既然他輸了僥幸得以活命,對方接手這宗主的名號理所應當——
不,這哪裡是什麼理所應當!
花間派連傳人都不能是女人,更彆說是宗主!
可惜除了石之軒的眼力還能看得出這一點,跋鋒寒和寇仲徐子陵等人是本就知道,抬轎的四人和對麵的錢獨關白清兒等人都還當真覺得這是個翩翩少年,那她說什麼自己是花間派宗主完全沒有任何的問題。
錢獨關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如何得知他們和陰癸派之間的關係的,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在此時承認這一點。
對方已經跳了魔門的身份,他反倒有了動手的理由。
可惜時年壓根就不想給他們辯駁她這句話的機會。
石之軒所說的對方是陰癸派門人,原本她還存著幾分顧慮和疑惑。
可從她這句不走尋常路的花間派宗主上門找麻煩的話說出來,在這一瞬間麵有異色的何止是石之軒這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拖著陰癸派下水的始作俑者,還有那看起來也頗有本事的白清兒。
邪王在這件事上的確沒有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