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嚴秋沒死,先是吃了一驚,而且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微微一笑的嚴秋竟然讓她覺得有點陌生。以為自己想多了,老太太趕緊後退兩步,鼓足勁大聲說:“嗬,你這賴婆娘,原來沒病,你就是想著躲懶,不去上工?我告訴你,你不上工就沒工分,沒工分你就沒口糧,更沒錢,你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
老太太其實還是退縮了一點,畢竟吃絕戶這種事情確實惡心人,但是她又實在看不慣嚴秋一家,所以就算難聽點,她也下了決心要做,因此,色厲內荏地說了那句話之後,老太太後勁又上來了,這下她不僅嗓門高了,連叉腰的動作都有勁頭多了。
“你這賴婆娘我們老鄭家不要了,老四沒了,我就替他做這個主,今天你就給我滾出去老鄭家,你這賠錢閨女要是想帶走就帶走,反正我們老鄭家不養閒人,特彆是你這樣又懶又饞的賴東西。老大老二,你們還愣著乾什麼,把這屋裡的東西都給我搬走,老五老六你們倆給我把這賴東西扔出我們老鄭家,今天開始,咱家沒這號人。”
這時候大軍回來了,手裡攥著一把白糖,另一隻手拿著一個葫蘆瓢,葫蘆瓢裡是涼水。嚴秋也不管老太太,不緊不慢地對大軍說:“把白糖給我,涼水也給我。”
大軍先把白糖遞給了嚴秋,嚴秋直接一大口捂進了嘴裡,隨後將那一葫蘆瓢涼水咕咚咕咚灌進了肚子,邊灌嚴秋還邊想,自己腦子一定是抽了,剛才為什麼不直接讓大軍把白糖放涼水裡,這樣老太太說不定就以為她喝的是純涼水,這下好了,還得被罵個饞婆娘。
果然,老太太反應過來嚴秋吃的是白糖之後,瞬間跳腳,她雙手先是生氣地拍了大腿一把,而後滿是褶子的臉上儘是憤怒,食指一點一點的指著嚴秋,像是想要這麼戳死她似的,“賴婆娘,我原來還當你是個好的,沒想到你竟然饞成這樣,你知道這白糖多貴嗎,你一下就按嘴裡一大把?你也配吃白糖?”
肚子裡有了點東西,嚴秋漸漸有了點力氣,她笑容依舊淡淡的,仿佛還是那個永遠不生氣永遠不爭不搶的原主嚴秋,隻是一說話,意味卻已經完全不同,“娘,‘踹寡婦門,吃絕戶飯,喝月子奶,欺負啞巴人’,咱這裡常說的四樣最缺德的事情,你這是想乾一樣?可你就算想乾,我也不是沒兒子的寡婦,我仨兒子呢,你就讓我絕戶?你對得起我家老四?是,他是為國捐軀了,那我也是烈士家屬,我子女也是烈士子女,我還沒死呢,你就敢乾出吃絕戶的事情?你不怕我告到革委會去,治你一個‘侮辱國家,侮辱軍人’的罪名,毛丨主丨席就是軍人出身,到時候遊丨街丨批丨鬥,你可彆怪我沒警告過你。”
嚴秋從容淡定,氣度淑雅,一段話說完,在場所有人卻都傻了,這個女人還是那個唾麵自乾逆來順受的四媳婦?這個內向到走路都想溜牆角的軟弱女人,什麼時候一下子能說上這麼長一段話了?她不是一直說“做人媳婦,就要多忍耐”的嗎,現在她這是在威脅自己婆婆?她那張漂亮的臉,她那閒適悠然的姿態,怎麼越看越像在嘲諷他們?
大軍也雙目圓睜,仿佛不認識嚴秋,他猶豫地喊了一句:“娘?”
趁所有人都傻眼的功夫,嚴秋把懷裡的小丫交給了大軍,“帶小丫出去走走,等會兒回來吃飯,彆去大口井那邊,太危險。”
大軍警惕地回頭看看自己奶奶和叔伯大娘們,不想離開,嚴秋卻輕拍了他後背幾下,示意他沒事。倒不是嚴秋不想他留下,是小丫實在太小了,她怕給小丫留下什麼心理陰影,因為等會兒她可是準備打人的,而且見不見血她也不確定,要是見血了,小丫驚到就不好了。
大軍擔心得要命,可還是在嚴秋安撫的視線下領著小丫離開,他離開之後,老太太終於反應過來了,她上前猛地掀開嚴秋蓋在腿上的破舊棉被,聲嘶力竭:“老四家的,你是個什麼東西我還不知道?你還告到革委會去?我給你十個膽子你敢嗎?你以為我們老鄭家沒人了,啊?現在你不敬不孝不仁不義,還敢威脅我,你忘了咱倆誰是婆婆誰是媳婦兒了?身份地位擺著,你敢去告我?我告訴你,老四家的,今天,就是現在,你趕緊給我滾!一開始我還覺得小丫可以留下,現在那賠錢貨也彆留了,我們老鄭家不養你們這些沒用的廢物,滾滾滾,老大老二,老五老六,給我動手,快點!”
老太太身後四個男人麵麵相覷一番,最後看似無奈,實則興奮地準備上手,可他們手剛伸出去,一聲尖銳的怒吼,叫他們瞬間僵了。
“誰敢動我東西,我就跟誰同歸於儘!”嚴秋歇斯底裡地大喝,叫在場幾人又是一番震驚。
鄭大嫂和鄭二嫂小聲嘀咕:“這是被逼急了?”
“可不,咱娘也太不是東西了,老四家的多好的人,都吼成這樣了。你聽那嗓子,我都嚇了一跳。”
“就是,可咱倆現在咋辦?”
“管她呢,跟著老太太就行,就算不行,也不是咱難看,是老太太難看。”
兩人在後麵嘀咕著,前麵老太太卻生生被嚴秋那一嗓子嚇得一個趔趄,幸好被身後的大兒子扶住了,她才堪堪站穩,沒摔下去,但是這也讓她更加火了,她上前揪著嚴秋的頭發就往炕下邊拽,邊拽邊喊:“你這個賴婆娘,我還不信治不了你了……這三天怎麼就沒燒死你……還吃絕戶,我就吃絕戶了怎麼著,你這一脈是我親兒子的,我不想要就不要……還敢威脅我,看我不弄死你……老大老二,過來幫忙……”
嚴秋身子太過虛弱,又太過瘦小,竟然就這麼被老太太拽下去了,不過嚴秋也有點故意的意思,因為她就是要把事情鬨大,越大越好,越難看越好,圍觀群眾越多越好。
不過幾秒鐘時間,嚴秋就被拖拽到院子裡,而她剛吃的那一把糖,也終於漸漸給了她一點力氣,她猛地掙脫老太太鉗製,後退兩步,大聲喊:“殺人了,殺人了,我婆婆想殺了我啊,我婆婆想賣我閨女,賣我兒子啊……”
本來就是農村,房子也都破得很,根本談不上什麼隔音效果,況且現在他們還在院子裡。嚴秋呼喊都還沒結束,鄰裡左右的就已經來了十來號人,這十來號人看清楚呼喊的人是嚴秋後,全都驚訝地小聲議論起來。
“那不是老鄭家四媳婦嗎?怎麼是她喊的啊?唉,可憐這閨女真是個心善的,怎麼就嫁到了老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