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〇二章 又大又圓的月亮(1 / 2)

又過了幾天,等到了一九八七年的元旦,“月色撩人”的劇組的第二段拍攝,正式在多倫多的攝影棚裡開機了。

所有的室內戲,都在這裡棚拍。經過一天的調整,羅納德又開始找回了不受工會代表打擾的節奏。

工會代表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有些代表真的拿著規定,嚴格執行。

比如規定的拍攝時間到了,要吃午飯了,但是劇組還有一個鏡頭沒有拍完,需要加班一下然後再吃飯,這是非常正常的要求。

演員的狀態,也是在一條條的拍攝裡麵,逐漸調整到位的。如果碰到困難的鏡頭,演員拍攝十幾條也是正常的事情。如果這個時候,因為吃午飯而打斷,等吃飯加休息的一小時過後,演員的狀態又不知道到了哪裡去了。

工會對這種事情也有應對方法,並不像不列顛的同行那樣呆板,一到下午茶時間,那是放下設備就走人的,一秒鐘也不多呆,就算你是喬治·盧卡斯,也是一樣的待遇。

美國的兩個演員工會,規定碰到不得不加班拍攝一條的時候,可以由導演提出加班十五分鐘。這是硬性規定,劇組的工作人員和演員也必須無條件服從。

問題在於,十五分鐘的時間,也就夠拍一條半的。如果主角需要補妝,或者重新醞釀情緒,連一條的時間都未必夠。

如果第一個加班的十五分鐘,你沒有拍完,那麼對不起,第二個十五分鐘,就需要工會代表和主要的演員的同意,才可以繼續。

而且,必須支付雙倍的加班工資,才能繼續往下拍。

要是第二個十五分鐘還沒有拍完呢,那麼還有第三個,也就是最後一個延長期。這個延長期就要支付當天所有工作人員的三倍工資了。

三個延長期一到,不管你的演員是不是正好被電影之神卷顧,馬上就要拍出影視留名的片段了,對不起,今天到此為止,不能再繼續拍攝了。

拍電影是個不確定性很強的藝術創作過程,很多絕妙的鏡頭,都是演員和工作人員,在一起碰撞,討論,甚至互相謾罵的時候,靈光一閃而找到了解決方案的。

強行規定一個像辦公室秘書工作一樣死板的創作時間,就好象規定米開朗基羅隻能每天在規定時間裡畫西斯廷教堂的穹頂壁畫一樣。可能你是能夠得到一個支持工會工作的典範,但是電影裡麵所有的光彩,也差不多都被這種死板的規定給弄消失了。

所以,到了多倫多,沒有討厭的工會代表的隨時打斷,劇組的創作靈感又開始源源不絕起來。

多倫多在曆史上,並不是一個傳統的電影拍攝地。所以米高梅的布景組,在多倫多的來斯利街上,找了一件空出來的倉庫,把裡麵搭建成了洛雷塔·卡斯托裡尼和父母住的家裡的樣子。

底層是一間被拆掉一半牆壁的客廳,和廚房吃飯的地方。二樓的樓梯也用木頭還原出來,做了紐約布魯克林區常見的地毯和牆紙,上麵還有兩間房間,按照布魯克林那套老房子的照片,原樣複製了一遍。

羅納德在攝影機看不到的地方,放了很多意大利和希臘裔風味的小吃,還有加拿大傳統的烤肉片。配上一些低度酒精飲料和碳酸飲料。

儘量讓演員們在拍片的間隙,可以吃上自己喜歡的小吃,有必要的話,還可以喝點放鬆。

這種類似百老彙排練場地的安排,讓所有的演員,相比在紐約的五周拍攝,放鬆了很多。

而放鬆帶來的效果,就是更加出色的對角色的把握,和時不時靈光一閃的現場即興台詞。

羅納德特彆滿意的,是扮演洛雷塔爺爺的費多爾·夏裡亞賓。他雖然耳聾,但是在拍攝對手戲的時候,從不會亂了節奏。

這天拍攝到了洛雷塔回家吃晚飯的鏡頭。老頭子每天啥事不乾,就喜歡出門遛狗。幾條大狗品種都不純正,很像老頭子從街上揀來的流浪狗。

但是老頭子卻對他們極好,每天不僅早晚兩次帶他們出去玩耍,還給他們最好的肉吃。

他的兒媳婦羅斯,負責一大家子人的三餐。這天晚上羅斯的哥哥和嫂嫂來家裡吃飯,她做了美味的牛肉碎招待大家。

老頭子看到自己麵前那份盤子裡的牛肉,趁著兒媳不注意,站起身來,走到壁爐旁邊的狗籠子,把盤子從籠子下麵塞了進去。大狗們開始歡快的吃了起來。

老頭子又裝作沒事一樣,掩耳盜鈴地回到了餐桌前麵。

他的兒子考斯莫對老婆羅斯說,“我想我的父親需要一個新盤子。”

這時候羅斯一眼看過來,費多爾·夏裡亞賓則趕緊低頭,避開兒媳的目光。

羅斯嗔怪老頭子把自己做的美食給狗吃,但還是從長餐桌的角落裡拿了一個新的盤子,遞給自己嫂子麗塔。

麗塔很奇怪老頭子的做法,但看到羅斯沒有抱怨,也就隻好賺賺眼珠,給老頭子又加了些牛肉和蔬菜,遞了過去。

“cut”

羅納德對這一條裡麵,幾位主要演員的默契表演非常高興,這種大家族之間成員之間的親疏遠近,被這一個喂狗的情節,在幾位演技出色的百老彙演員的演繹下,就像真的一家人那樣自然。

叫停以後,演員們去休息。羅納德特地讓助理攙扶已經81歲費多爾·夏裡亞賓,去一個專門為他設置的沙發裡坐下。

費多爾·夏裡亞賓走過羅納德的時候,對他得意的一笑。羅納德報以兩個高高豎起的大拇指,老頭子很高興。

回過頭來,羅納德對攝影指導大衛·沃特金說道:

“你知道他到底怎麼演的嗎?我感覺他聾的很厲害,有時候我叫a他都沒反應過來。但是這個鏡頭裡,演羅斯的奧林匹亞·杜卡基斯一個眼神過來,他馬上就能接住。節奏和力度都對,他是有什麼秘訣啊?”

“你怎麼不去問他自己?”大衛·沃特金笑笑,和羅納德開起了玩笑,“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把自己的演技秘訣傳授給你。”

“和他交流實在困難。”羅納德也笑笑,費多爾·夏裡亞賓是真的聾。有時候要和他說話,得說的很大聲才行。

“你下一個鏡頭注意他的眼睛,你就知道了。這是多年的表演經驗,給他的好處。”大衛·沃特金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讓羅納德自己去觀察,他自己找了個躺椅,插空睡下了。

等攝影機重新布好位置,光線打好,羅納德讓助理叫醒了大衛·沃特金,繼續拍攝。

羅斯的哥哥雷蒙德,也是一位百老彙的演員路易斯·古斯扮演的。他們是性格演員。

這是一個古老的稱呼,專門用來描述那些演不同性格的配角的演員。相對角色都有類似性格的明星,配角經常性格各異,出場時間又少,還要在有限的時間裡,讓觀眾感受到配角迥異的性格。

路易斯·古斯完成的很好,羅斯的哥哥雷蒙德,聽說洛雷塔出去沒有回來吃完飯是為了準備婚禮,非常高興。他很擔心這個外甥女,自從丈夫意外去世以後一直沒有歸宿。

興致來了,雷蒙德說了一段往事。

在考斯莫還和妹妹羅斯戀愛的時候,有一天半夜,雷蒙德被什麼事情吵醒了。他往窗外一看,原來是考斯莫站在月光下,想和自己的妹妹約會。

那天的月光非常的大,非常的明亮,看上去月亮比房子還要大,好像要把雷蒙德家裡的房子壓垮一樣。

月光的下麵,站著的就是考斯莫。

羅斯很受用這段故事,非常高興地看著哥哥回憶自己戀愛的往事,然後不時地用眼光去瞟丈夫考斯莫,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同房了,不知道今天這個浪漫的回憶,是不是能夠讓丈夫重新變得浪漫起來。

但是考斯莫並不領情,他對這種年輕時候對羅斯的愛慕,有點不想談。他自己在外麵找了個情人,對這種往事,又有點羞愧,又有點對往日靦腆的自己的不滿。

所以他對妻子的哥哥雷蒙德說,肯定沒有這種事情,雷蒙德一定是在做夢的時候夢到的。

“不,不是做夢,我很清醒。我年輕的時候誰也沒有告訴過,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天晚上你就站在潔白的月光下,我印象深刻。我那時候還有點生氣,覺得是你把那個又大又圓的月亮帶到我家來的,月光很亮,照進窗戶裡麵,把我吵醒了。”

“你肯定是在做夢,你睡起來就和死豬一樣。”考斯莫知道在談論下去,羅斯肯定要想起年輕的往事了,所以問嫂子麗塔拿過裝紅酒的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喝了大大的一口。

“不是做夢,你明明就在窗戶下的月光裡。”雷蒙德和所有上了年紀的人一樣,對年輕時的回憶特彆固執。

“我不想聊這事了。”考斯莫又喝了一大口紅酒。

“那你想聊什麼?”羅斯對考斯莫對哥哥不怎麼禮貌的態度有點不滿,更加不滿的是,考斯莫裝湖塗。兩人年輕的時候的甜蜜浪漫的回憶,考斯莫好像很害怕提起。

拚命地喝酒掩飾,到時候睡覺了,又能借口喝醉了倒頭就睡,根本沒有興趣……

“你乾嘛喝這麼多?”羅斯看到考斯莫又去拿紅酒往自己杯子裡倒,遠遠超出了晚餐應該喝的餐酒的量,她心裡煩悶。

羅納德在這個時候,在攝影機後麵轉頭盯著演老頭子的費多爾·夏裡亞賓,目不轉睛。

大衛·沃特金提醒他,要注意老頭子的眼睛。

費多爾·夏裡亞賓看到演羅斯的奧林匹亞·杜卡基斯指著丈夫,讓他不要多喝的手勢,知道應該輪到自己的戲了。

他馬上站起來,拿著第二盆牛肉,又偷偷站起來要去喂狗。

“老頭,你要是在把我給你做的牛肉喂狗,我就踢死你!”

費多爾·夏裡亞賓走到了狗窩麵前,數了時間覺得差不多杜卡基斯的台詞能說完了,回過頭來,注意分辨這杜卡基斯的嘴唇,等她的嘴唇不動了,馬上開始拿著盤子回到餐桌上。

費多爾·夏裡亞賓做了一副委屈的樣子,也不敢看兒媳婦的臉色,自己都著嘴慢慢地用勺子吃牛肉。

羅斯臉上露出了十分尷尬的表情。自己的哥嫂看著自己,這種話對老頭子說很不禮貌,但是她心中對丈夫的抱怨不敢說,隻是找了個出氣筒。

“cut!”,羅納德大笑出聲,原來費多爾·夏裡亞賓靠得是看對手戲演員的嘴唇,幾十年的舞台演出經驗,讓他聽不到彆人的台詞,也可以從嘴唇和身體的反應裡,找到斷句的位置,經驗讓他的節奏從不出錯,反而非常精準。

“bravo!”羅納德帶頭鼓起掌來,這個場景是個多人的吃飯戲,調度複雜,要兼顧多人的表情和反應,雖然不如最後一場戲複雜,但是也費了自己和大衛·沃特金無數的腦細胞。

好在自己給了這些百老彙的性格演員們足夠的時間排練,也讓他們儘情發揮,並不限製他們的表演方法。

今天他們即興發揮的非常出色,這種多人之間的微妙情緒,層層遞進,真的是讓這些老演員們,把畢生功力完美地發揮了出來。

“哦……”幾位演員也很興奮。他們都是在百老彙乾了幾十年配角的,今天羅納德給了他們主角才有的待遇,也是多年來拍的最過癮的一場戲。

奧林匹亞·杜卡基斯,和演考斯莫的文森特·加迪尼亞,演哥哥的路易斯·古斯,演嫂子兼任口音教練的朱莉·博瓦索,依次上來和羅納德緊緊擁抱。

他們都很驚訝,這部劇本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愛爾蘭裔劇作家寫的,導演又是異常年輕的羅納德,為什麼能把這種中年人才有的細膩內斂的情感,了解的這麼透澈。

而且羅納德也並無一分好來塢導演盛氣淩人,像希區柯克那樣,把演員當作牲口一樣使喚的態度。相反,他對自己這些百老彙的配角非常尊重,在緊張的拍攝流程裡,還給了幾人足夠的時間排練,也允許自己即興發揮的空間。

隻要不違背劇本的原意,羅納德並不要求一板一眼地按照劇本,完全不出錯,而是尊重每次表演的即興成分,那才是戲劇表演裡,最能打動人的瞬間。

“我得說,和你拍戲真的很愉快,我希望在百老彙,也有你這樣尊重演員的導演。”

杜卡基斯很激動,她原本是為了片酬付孩子的大學學費,才來劇組的。沒想到,卻收獲了近年來最滿意的一段拍攝體驗。

“哦是嗎?我聽說百老彙不歡迎好來塢的導演。”羅納德開玩笑。

“不,你可以的。你覺得是非常好的導演,你就是那種我們演員最滿意的,傳說中大家都知道,但是沒幾個人有好運氣碰上的,所謂的‘演員的導演’。”

演考斯莫的文森特·加迪尼亞非常肯定,在百老彙他得過托尼獎,和很多百老彙的導演編劇都合作過,像羅納德這樣了解演員的能力,又能信任有加,還能讓他們演的出彩的導演,是每個演員都夢想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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