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毓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劍修大能,天不怕地不怕,但不等於他能忍受惡心的東西。
看清那顆青眼珠的刹那,他頭皮一陣發麻,下意識地一甩手,把那鬼東西甩了出去,筋脈中的小劍蠢蠢欲動,差點飛出來把他自己那隻手剁了。
眼珠骨碌碌滾出幾尺遠,卡在金磚的縫隙裡,瞳孔那麵朝上,擺出一個死不瞑目的姿態。
牆那邊發出一聲驚呼:“啊,我的辟穀丹!”
蘇毓:“……”
他強忍著惡心。轉動僵硬的脖頸,重新看向那玩意,這才發現它除了多隻眼睛和幾條血絲以外,色澤的確和辟穀丸十分相似。
但是辟穀丸為什麼會有眼睛?!
蘇毓不想叫徒弟看見自己一驚一乍,穩了穩心神,起身走過去,用袖子墊著手,把那死不瞑目辟穀丹撿了起來,雲淡風輕道:“這是哪裡來的?”
小頂透過牆洞衝他張望:“是我煉的。”
蘇毓不解,掩日峰就一隻丹爐,裡頭正煉著正經辟穀丹,微微蹙眉:“用什麼煉的?”
小頂言簡意賅:“我。”
蘇毓捏了捏眉心,所以今日在丹房不是他的錯覺,這傻子果然偷吃了煉丹的材料。
至於怎麼煉出來的,大約就和她煉迦陵鳥的妖丹是一樣的原理。
他用指尖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辟穀丸上為何有眼睛?”
小頂道:“加了點,視肉。”
其實是視肉的精氣。她生大嘰嘰生出了一點心得,舉一反三,今日學煉丹的時候,便把各樣配料都吃了點——沒道理那地頭爐子能煉,她就煉不了。
兒子聰明省心,能自己找門路進她的小鼎,長成一顆蛋。其它吃下去的東西化成了一縷縷的氣,卻是散在各處,冬一條,西一束。
她在心法課上學了引氣,又跟著連山君學了辟穀丹的配方,今夜便小試牛刀,把那幾味材料的“氣”引入小鼎裡。
按著連山君給的配方弄完,她覺得光有飯未免單調,得整個菜。
視肉就很好,是歸藏飯堂為數不多的硬菜。
於是她便往裡加了點視肉的“氣”。
她磕磕絆絆地把自己煉丹的過程,結合心路曆程,給師父講了一遍,末了得意道:“這丹,怎麼樣?”
那地頭爐子煉爐辟穀丹要三天,她一個時辰不到就煉出來了,而且地頭爐死板得很,叫她煉什麼就煉什麼,哪裡煉得出有飯有菜的辟穀丹!
蘇毓低下頭,看了眼葷素搭配、飯菜雙全的辟穀丹,默然良久,薄唇裡吐出兩個字:“不錯。”
又補上一句:“吃不死人。”
他便要把這糟心的鬼東西還給她,然後儘快把這身衣裳燒了,還要洗一百遍手。
誰知那小傻子道:“這個,送給師尊。”
蘇毓一怔,狐疑地瞥
了眼牆洞,隻見那隻黑曜石似的眼睛裡,閃著單純清澈的光,似在希冀著什麼。
傻歸傻,倒還知道尊師重道,第一次煉出丹藥,便拿來孝敬師父。
這徒弟收得似乎也沒那麼虧。
蘇毓氣順了些,再垂眸看看手裡的辟穀丹,在死不瞑目的氛圍中,居然看出了一絲清秀。
他嘴角微揚,矜持地頷首:“多謝。”
頓了頓,鼓勵道:“視肉有清心明目之效,與青箬穀藥性相得益彰,丹道最忌墨守陳規,你有這想法是好的。”就是實在惡心了點。
蘇毓說罷,打開案頭的白瓷小盒,把丹丸放進去,然後坐回榻上,準備繼續打坐。
小頂仍舊把眼睛貼在牆洞上,見他又要入定,忙甜甜道:“師尊,你怎麼不吃呀?”
蘇毓睜開眼睛,回過頭:“為師已經辟穀,不必再服辟穀丹。”這誰吃得下。
想當年他隻是看了一眼視肉,當晚便突破境界辟了穀。
小頂失望地“哦”了一聲,從小洞裡伸過三根手指,翻臉無情:“不吃,那還給我吧。”
蘇毓:“???”
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鬨了半天這小傻子不是儘孝,是想拿他試藥!
他麵沉似水,一言不發,把辟穀丹連同小玉盒一起塞進了牆洞裡。
小頂繼續戳他肺管子:“師尊,連你都不吃,那能找誰吃?”
她仔細思索過這個問題,大嘰嘰一向隻吃紙團,孩子還小,不能瞎吃藥。阿亥是不吃東西的傀儡人,梅運是不吃東西的鬼。
可是沒人吃的話,怎麼知道這丹丸有什麼藥效呢?
蘇毓都快氣笑了,冷哼一聲:“你看誰頭上有坑,便去找誰吃吧。”
撂下這句話,他便轉過身去,再也不理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因此沒發現,牆洞裡的眼睛倏地一亮。
……
翌日,小頂將新品種的辟穀丹連同玉盒揣進腰間的百寶囊,跨上兒子去學堂。
轉眼之間新弟子們入學已經一月有餘,對劍道法術和各種雜學有了一定了解,也到了選擇道途的時候。
大部分入歸藏的弟子都是衝著當劍修來的,像沈碧茶這樣靈根也出眾的,便選擇劍法雙修,
也有少數幾個弟子獨辟蹊徑,選擇醫修、樂修這些冷門——選擇劍修和法修的人太多,將來要拜入內門,廝殺也激烈。
沈碧茶負責登記,問到小頂,她卻道:“我,修丹道。”
沈碧茶一驚:“啊呀,這年頭修丹道的人不多了呢,真是彆具一格……為什麼想不開選這種沒前途的玩意兒,果真仗著臉好胸大就能任意妄為嗎……說起來劍修又有什麼好,像蔣寒秋那樣,腦袋彆在腰帶上,拚死拚活擠進劍修榜前十,也不知道一年有沒有一百萬的進項……”
她萬念俱灰趴在案上,悠悠地歎了口氣:“還不如閉眼睡個
傻缺世家子,就能躺著享清福了……”
小頂不明白,偏了偏頭:“為什麼?”煉丹有什麼不好嗎?
不等沈碧茶繼續發散,西門馥搖著扇子踱過來:“蕭姑娘有所不知……”
沈碧茶瞟他一眼,立馬坐直身子:“不行,太蠢了,睡不下去。”
為了不睡這種傻缺,還是努力修仙吧!
西門馥恨得牙根發癢,恨不得立馬拔劍劈了這女人,隻可惜打不過她——用天才地寶堆出來的靈根修為,終究沒有天生的紮實。
好在他出身世家,沒少和他爹十八房小妾生的八十個庶兄弟鬥心眼子,還是有點城府的。
他佯裝聽不見沈碧茶的話,嘴角仍舊掛著虛偽的微笑,接著向小頂解釋:“丹道曾與劍道、五行齊名比肩,千年來大能層出不窮,隻是這些年業已式微。一來煉丹耗時、耗靈藥、耗靈氣,卻是收效甚微……”
沈碧茶:“就是說,又花錢又花時間又花靈氣,最後煉出的可能是一坨垃圾。不是你這種,西門傻,比你還是有用點。”
西門馥把牙齒咬得咯咯響,頑強地往下說:“二來,如今世間丹方千萬,幾乎已經窮儘丹藥之效用,便是天縱奇才,也很難有所突破……”
沈碧茶:“就是說我這種天才,和西門傻這種垃圾,按著同樣的方子,投入一樣的材料,煉出來的東西大差不差。”
西門馥“哢嚓”一聲,生生把玉竹扇骨給折斷了,仍舊含著倔強的微笑:“三來,歸藏內門精通丹道的道君,隻有一位,便是連山道君,眾所周知,連山道君是從不收徒的,若是選擇丹道,便絕了拜入內門之路。”
這個不用沈碧茶解釋,小頂明白了七七八八:“連山君,是我師父,教我煉丹。”
蘇毓從沒要求她保密——他壓根不在乎。
眾人:“!!!”
不過這消息雖驚悚,也比不上嚼眼珠子驚悚。
吃視肉的女人和第一劍修之間的恩怨,輪不到他們這些凡人凡妖去摻合。
何況連山君本來不收徒,蕭頂也不占彆人名額。
西門馥立即看到了商機,眼中冒著精光:“蕭姑娘若是有丹藥意欲割愛……”
小頂是隻厚道爐子,這種藥效不明的丹,不能就這麼賣錢。
她從百寶囊中掏出玉盒子。
西門馥眼中精光更盛:“這玉盒乃是太乙玉琢成,用來存放丹藥,萬年不腐。”
眾弟子無比期待,俱都伸長脖子。
小頂也不吊人胃口,乾脆地打開盒子。